●▄m● ┠ ┨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不叫的丁敏》作者:陈孝林 内容简介 小县城黑老大X家境贫困娘受 第1章   丁敏上初中的时候,一直被同龄人嘲笑为娘娘腔。当时贾静雯版本的小妖女正流行于电视荧屏,班上的同学就会起哄叫他敏敏郡主。   上生理课时老师提到变声期,前排的女同学就转过头来朝丁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与后排的数人一一对视,像对暗号一般,大家便不约而同发出噗嗤的笑声。   放学之后,丁敏为了躲避那帮年级里的小混混,会飞快地收拾好书包逃回家,但轮到他值日的时候就没这么好运了,同一个小组的漂亮班花总是有高年级的学长照应,一下课就有学长的小弟来送零食帮打扫卫生。其余几人装模作样拿着扫帚聊天,还会时不时催促一下丁敏动作快点。等到丁敏去倒垃圾回来时,教室里早已空无一人。   他背着书包走到停车场,发现自己车胎被人放了气。只能拖着自行车往外走,学校门口的马路上此时也就剩下一些逗留的混混和小太妹,丁敏是校内红人,所有人见了他都要打声招呼。   “娘娘今天走路怎么不骑车?”   “哈哈哈,娘娘走路的姿势也好优雅!”   丁敏一般只是默默忍受着这些嘲笑,这是最好的状况,至少他没有被抢钱或者殴打。他把车拖到学校附近的修车行,师傅正与人聊天,是个有点正义感的中年汉子,看到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什么情况,帮他骂骂咧咧,“那帮没屁眼的兔崽子。”   “你肯定是读书好,以后要比他们有出息的。”   丁敏穿着丑不拉几的蓝色校裤站在一边,脸上没什么表情。有没有出息他不知道。他读书很拼命,成绩却总是不上不下的。班里一天到晚与男生厮混笑骂的小太妹期中测试英语成绩都比他高了一点点,他回到家里把那份卷子藏在了枕头下面。   丁敏父亲身体有毛病,几年求医就花光了积蓄,只能回到家里边静养。他妈一个农村妇女干活养家,脾气暴躁,外强中干,时常会在家中破口大骂男人不中用,然后再戳着丁敏的头问他怎么这么笨,不干活连读个书都读不好。   “我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供你读书,你还不努力。”   丁敏以前还会被她骂得眼角带泪。结果他的软弱表现只会让厌恶丈夫的女人更加愤怒,久而久之,丁敏就学会了和他父亲一样保持沉默。   沉默是金。丁敏觉得这句话对也不对。他幼年养成习惯遇到事情不吭声,成年之后却又因这一点被人骂心思阴暗,不叫的狗最会咬人。   蒋超在最开始认识的一段时间里也都会叫他小狗。因为他高中偷偷摸摸在KTV打工,被喝醉的客人灌了满身的酒水,就像一只落水狗。   那个时候蒋超已经在县城混出了名头,跟着最上头的大哥做,出去会被人叫一声超哥。蒋超看到一群不入流的学生混混在厕所脱了裤子围着猥亵一个服务员,出于一种我的地盘也有人撒野的心思,一个照面就把那几个学生给吓走了。   丁敏长相精致女气,皮肤白白嫩嫩的,身体底子不好,整个人瘦瘦小小,很容易引起一些特殊癖好者的兴味。蒋超和他聊了两句,听口音发现居然和自己是同乡,就拖着丁敏和KTV的老板打了声招呼。   认识蒋超,幸或不幸,即使十多年后丁敏也难以定性这件事。但对当时的他来说,地位的提高和待遇的改善是切实可见的眼前利益。穷人眼光总是很短浅的,特别是对他这样母亲疯了之后就开始饥一顿饱一顿的贫困生来说。丁敏第二次在打工的地方见到蒋超,守在角落里,不敢进去,一直等到好几个小时以后蒋超上洗手间才默默地跟上。   蒋超发现他,露出一个很随意的笑容,一边解裤子一边问:“怎么?还有人找你麻烦?”   丁敏摇了摇头,在强劲有力的放水声中低声说道:“谢谢你。”   蒋超嗤笑:“你谢我有什么用。小弟弟,你不打他们,他们就会打你。我帮你一次,时间一久等我忘了你,到时候他们打你只会更凶。”   丁敏也不辩驳。   蒋超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露出些鄙视的神色,“你不中用。就别怪别人欺负到你头上。怪谁呢?你这副模样,不欺负你都说不过去。”   蒋超也懒得管他了。果然如他所言,过了一段时间有人特意在蒋超在场的时候把丁敏叫来作陪,动手动脚侮辱嘲笑,众人看到蒋超只是一副冷漠嬉笑的表情,也就明白其实前一次就是超哥偶尔作兴,算不得数的。   变本加厉的欺凌正合了蒋超的预言。前段时间境遇的改善好像只是为了让他能够跌落得更深更痛,丁敏甚至因此有点怨恨起蒋超来。他被KTV老板赶出去,又被学校的人匿名举报非法打工。生活一时断了来源,丁敏回到家,被锁在屋子里的疯女人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使劲拍门,又开始哭叫。   “敏敏!你要好好读书!妈妈这么辛苦供你上学……”   丁敏非常厌恶自己的名字。村里长辈有提过说是小时候算命的看他身体不好,是命里犯了煞,要取女娃的名才能保命。   他觉得这很荒唐。他人生中大部分接受的嘲笑都和这个所谓保命的名字有关。他甚至觉得他声音轻柔,长相女气都是因为这个名字的错。他有段时间天天吃辣椒,就想把自己的嗓子弄哑。   他这个声音只有一点好,唱歌好听,还一定要是唱女歌手的曲子。男生女腔,男生女相,在KTV的少爷里面算是出彩的特色,客人很多时候会特地要点他来唱高音歌曲,一个晚上下来嗓子也会变得沙哑。   但是现在,这份工作也丢了。   父亲死了。母亲疯了。丁敏又一次想着是不是他也该死了。放一把火把这个家烧掉。最后什么都不要剩下。   这个夜晚他想起了婷婷。婷婷是一个和他同年级的女生,家在更远的山沟沟里面。丁敏不喜欢待在家里,放假的时候会去学校的自习室,放假的自习室人很少,一来二去,两个人也会偶尔说一两句话。   她是丁敏初中之后第一个交的朋友。婷婷对未来很憧憬,会和他讲考上大学就能去见一见外面的世界。   在她的影响下,丁敏也对于高考这件事变得多了一点奢望。他说不定也可以离开这里,远离这个狭小、逼仄的山区县城,走到外面的世界,把这些不堪、备受屈辱的过去都抛弃?   希望其实是一个与绝望相似的词,但世上的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前者是个好东西。   因为希望让人活下去,希望让人在困境中相信将来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好事坏事,因人意念,也不过是一线之隔。   过了高二,学校组织高三前的暑期补习,丁敏之前被弄丢了工作,交不出钱来,班主任是一个戴着眼镜严厉负责的数学老师,她知道丁敏家里的情况,下课之后把他叫到办公室,说补习费的事情可以晚两天。   丁敏很感激她。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其实按照丁敏的家庭情况,他读一个专科或者高职才是最合适的。但丁敏成绩虽然不算拔尖,靠着努力,估摸着也能上个一本线。对于这样一个出身贫困的孩子来说,放弃学业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班主任自己也有一个小女儿,她看着瘦瘦弱弱,因为常年营养不够而身材矮小的丁敏,叹了一口气,“你有什么困难,不要一个人撑着。找我,找年级主任,我们都会想办法帮你的。”   丁敏不说话,眼角却有些发红。   升入高三,丁敏拿到了学期初发放的助学金。总算是熬过了啃馒头干菜的日子。他读的高中与初中相距不远,放学时候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出来,到了修车铺,熟识的师傅抬头看了眼他,觉得这孩子这些年几乎没什么变化。   上了高中也还是像那个下课后车胎被放了气,含胸埋头,寡言独行的初中生。   哎……修车师傅心底长叹一口气。这几年下来他对丁敏的破旧自行车也算是熟稔于心了,抬脚拎了车子过来,问他:“你今年好像升高三了吧。”   丁敏点了一下头。师傅一边把车胎换下来塞在一脸盆水里找漏气的地方,一边问他:“想考什么大学?”   丁敏想了一会儿,他其实也不太清楚,他能考什么样的学校。   师傅笑他:“别一不小心考了清华北大。就成状元了。”   丁敏动了动嘴角,这个笑话不是很好笑。相反的,他听在耳边觉着有些嘲讽,又明知道对方并无恶意。于是只能微笑。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幸运的是,在18岁的前半生,他对于这一点朦朦胧胧,并无所知。   出身贫困本身就是带着恶的。丁敏过了很多年才认识到这一点。当然,他那个时候也明白了,知道得越多,反而未必是好事。   清醒的痛苦与迷茫的痛苦。到底哪一个更舒服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人迷茫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去拿个什么东西当信仰往前走。   清醒的时候看周围一切,什么都是虚的。就再也走不动了。   修车师傅把车胎补好,一如既往少收了他两块钱。丁敏缓缓地骑着车,目光在街边的餐饮店流连——他想再找个兼职。   学生的身份并不好打工,丁敏连着找了三家店,前两家店老板都拒绝了。直到第三家,正与前台经理说着话,一男一女相互搂着从楼梯上走下来,那个男的见到丁敏,笑了一声,“小少爷不唱歌了?”   丁敏望过去。是蒋超。   蒋超身边的女人身材很好,V领包臀桃红艳裙,在这个初秋落雨的时节显得有些反季,她也打量着丁敏,有些惊叹这个少年精致女气的脸,“这么漂亮,端盘子可惜了。”   经理笑着迎上蒋超,“超哥认识这个小朋友?”   蒋超随意点点头,问丁敏:“怎么不在歌厅做了?”   丁敏看着他,想起一系列前因后果,最后也不知道该怨谁,只说:“被赶出来了。”   蒋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谁赶你的。”   他吩咐过的人,最后居然被人赶了出去。现在看来挺削面子的。蒋超有些不满了。   丁敏回答他:“不知道。只说被检举了,未满十八不能招。”   蒋超嗤笑了一声:“未满十八?”   蒋超边上的女人也笑了起来:“诶呀,当年超哥出来砍人的时候好像还没十六吧。”   蒋超看着丁敏头上翘着的一小簇发旋儿,瞬间觉得这个小孩子也没那么惹人讨厌了。只是不吭声而已。不吭声没关系,唱歌好听就行。   蒋超大手一挥,“你今天就给我回去上班。”   说实话,丁敏本人并不排斥KTV的工作。因为工作时间主要在周末晚上,时薪又高。收到的小费也多。他这种学生一周出台两次也可以。蒋超这样果决的一句话,让他忍不住把之前对于这个人产生的怨气一扫而空。一向阴沉沉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容。   蒋超看着很是惊奇,伸手捏了捏丁敏的脸,发现他皮肤嫩滑,确实很招人摸。   “看你高兴的样子。这出息。”   丁敏想:出息有什么用。他妈每天都哭叫着像念咒一样求他有出息。最后还不如多一点到手的钱来得实在。在寒冷的冬日夜晚如果不早一点睡觉,就会在饥饿袭来的时候无法入眠。   蒋超对丁敏的皮肤摸了一次就上瘾,坐在车子后座上反复摸,坐前排的女人抽着眼角,“超哥你什么情况。一直摸人小孩脸。”   蒋超差点忍不住把手伸进丁敏下摆,最后还是忍住了,把手从腰部移上来,只捏脸,说:“真的很好摸。不信你来摸摸看。”他现在算是明白那些总点丁敏的老板乐趣在哪里了。   女人翻白眼:“超哥我第一次见你手脚这么不干净。”   蒋超嘿嘿笑:“小丽的胸也好摸。”   丁敏保持沉默,他刚刚察觉到蒋超想掀他衣服把手探进去。但往日里也有点他的老板手脚不老实的。只要不是太过分,丁敏一般都不会拒绝。   他没有说不的权利,特别是在KTV包厢里,那样酒醉灯迷、钱色交融的场合下,他的高时薪里本身就包含了被人消费青春肉体的部分。   蒋超后来也骂过他改不了出来卖的习性。但这事因果在哪里?是没钱是因,还是本性使然?贩卖白粉的总要说走上这条路是因为无路可走。卖身体的妓女也爱说这句话,入这行也是没办法。你问问蒋超,蒋超也会讲,出来混还不是因为家里穷,读不了书,干不了别的事情,只能帮着砍砍人。   从丁敏第一次生出做少爷好挣钱的念头的时候,命运的一切早就已经上了轨道。不论他有没有遇到蒋超,蒋超有没有出手帮他。他都会在KTV的包厢里为人唱歌,接受老男人淫秽色情的抚摸。   现在蒋超豪爽一句话让他重新回去做少爷,他也要高兴得不知怎么感谢人家。   感谢什么呢?这天下总没有白来的东西。恨意和爱意,也与好与坏一样,因人意念,一线之间。   叫做小丽的女人听了丁敏唱歌的声音,也是点头,“不出来…真是可惜了。”   蒋超听出她话语中吞下去的那个字,笑着开了瓶啤酒,“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他要考大学的。”   小丽说:“考大学干嘛?考上了有钱拿吗?考上了有钱读吗?”   蒋超摇了摇头,酒意有些上涌,他看着丁敏在旋转彩灯下显得有些妖气的脸,说:“怎么没钱。我现在有钱。”   小丽笑了:“你不把钱给我,要把钱给这个小孩子读书?”   蒋超和丁敏的目光在昏暗的空间里交汇。丁敏的眼睛沉沉的,跟他整个人一样。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也不会像其他少爷一般撒娇多要点赏。   总是逆来顺受,就越是被人打。明明一点伤也没受的小孩假哭两下,就偏偏能讨到糖。   蒋超伸手拉过丁敏,扯着他少爷统一制服的黑色领带看他一个踉跄趴跪到自己脚边,道:“求我。”   丁敏抬头,看着蒋超,反应不过来。   蒋超掐着他脖颈,还是道:“求我,求我我就给你钱。”   小丽觉得蒋超这是喝糊涂了。因为她之前一直认为蒋超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孩子的。现在却硬生生要把人按着跪脚下侮辱。   丁敏眨了两下眼,渐渐明白蒋超要他干什么,清醒的一刺过后,大脑反倒又开始浑噩起来。他看着蒋超,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蒋超问:“今天可是我帮了你。你以后拿什么来还我。”   丁敏说:“钱。”   蒋超笑了笑:“人情不是钱就能还的。再说,你哪来的钱?你不是还要高考吗?”   丁敏一瞬间想到婷婷,想到那个她口中外面的世界。他的梦想,他想要离开县城抛弃过去的渴望。   丁敏看着蒋超,脸上第一次显露出有点痛苦的神色。   蒋超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求人的时候要笑着,没有人教你吗?”   小丽忍不住坐得离蒋超远了一点,她屏住呼吸。看着失控的蒋超与跪在地上的少年。   丁敏笑不出来。他甚至鼻尖发酸,眼底隐隐含着泪意。   蒋超还是不依不饶:“求我,求我给你钱,你就能去读大学。”   丁敏眼皮眨了眨,眼泪还是掉下来了。他初中之后,就几乎没在被人欺负的时候哭过。因为他习惯了来自陌生人的侮辱谩骂。却没法忍受蒋超这么对他。   他也不知道蒋超和那些初中放他车胎气的小混混区别在哪里。但是被蒋超这么对待,他本能地觉得委屈。   蒋超看他哭得可怜,道:“你这样,去做小丽那一行都要被骂晦气。”   丁敏哭:“我没想做。”   蒋超说:“那我让你求我,你又这么清高不愿意。”   丁敏咬着下唇,泪眼朦胧地看了蒋超一会儿,终究是说道:“求求你。”   蒋超笑了起来,心情却也不见得很高兴。他把丁敏从地上拉了起来,抱在腿上,像其他那些专门爱点丁敏的老板一样,一边喝酒一边摸丁敏的腰。   丁敏靠在蒋超肩头,哭得打嗝。身体一颤一颤的。   小丽看得心惊,完了,她的金主这是要换口味了?   “超哥?”小丽试探问道,“那我晚上就先走了?”   蒋超看她这副识趣的样子,伸手捏了捏丁敏的下巴,对丁敏说:“看到没,学着点。”   小丽心内呵呵,嘴上道:“小朋友未满十八。超哥悠着点,不要犯法。”   蒋超也不理她。他看着丁敏在自己肩头啜泣,表情冷硬,“让你学着点。出来卖就要有卖的样子。”   丁敏抿唇,蒋超捏了捏他的脸,发现手掌心湿漉漉的。   小丽走之后,两人沉默地坐了会儿,蒋超和丁敏说:“这些事情,我不做。你早晚有一天也要遇到的。”   丁敏哽咽:“没人会像你这样。”   蒋超看了他一会儿:“你最好别碰到。等你碰到了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丁敏真正碰到的时候,他的确知道了,蒋超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他真正遇到连下跪求也没有用的人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蒋超的好的。   丁敏的生活在蒋超的看顾中渐渐稳定下来。KTV的人都默认他是蒋超的人,时日久了也没人再欺负他。顶多有嘴贱嫉妒的会说两句。丁敏不予理会。蒋超经常笑他,“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学也学不会。”   学不会什么呢?丁敏有些迷茫地望着蒋超。   蒋超掰着他头让他看坐对面陪着一个小老板的少爷阿林,阿林在中年秃顶的老板怀中一边笑一边说:“李总不要看别人。阿林不好看吗?”说着,就含了一小口酒,边亲边喂,周围人一片叫好。   丁敏垂下眼睛。下意识地窝进蒋超的怀里。他知道那个老板看的人其实就是他。之前没有蒋超的时候那个老板就最喜欢点他。   蒋超看着丁敏挺直的眼睫毛。怀中的人相貌柔美。身上有着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清高感,不媚笑也不求人。平日里沉默的样子在落在外人眼底就是听话的表现,不浪,清纯,被自己主人命令了才会唱歌。   在这种地方,也算是令人垂涎的极品了。原本的丁敏谁都可以踩一脚,那副不迎合人的做派自然而然就惹人讨厌。现在被蒋超隐形包养,他的价值就被抬高了。沉默寡言也变成了安静听话的好品质。   蒋超虽然包养了丁敏。却从未与丁敏上床。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只知道他如果什么都不做,丁敏或早或晚,最后一定会躺在别人身下。   他的帮助也算不上真正帮助。如果丁敏没有再遇到他,索性干干脆脆再也不要来这种地方打工。灰色地带没有白,却有着纯正的黑。   不是每一个杀人犯都从小偷小摸开始。也不是每一个妓女一上来就能张口说出价码。万事万物都有个过程,最后事情发生了,要寻因溯果,却也没有一个真正明确的开始。   命运的十字路口每时每刻都存在着。只是有人倾向于绿灯,有人不爱等红灯罢了。   可是如果一个人每走到一个路口都是漫长红灯、从未见过通途,他又为什么要遵守只有绿灯才是对的社会规则?   他又怎么会知道,那些一路绿灯的人,人生道路是多么的顺遂?   高三下学期发生的一件事情,促使蒋超让丁敏住到了他家里。   道上寻仇向来有规矩,妻女不动,讨高利贷的除外。   丁敏本来也就和蒋超没什么关系。但耐不住别人被蒋超折磨得心生怨气,报复不了蒋超就把气撒到蒋超包养的小情人上面。   丁敏被人偷偷拖到巷子里打了一顿。他从小被人打,也有一套保护自己的闪避技巧。只是等到要被脱裤子的时候他突然就挣扎了起来。   围着他的人有三个,丁敏之前一直老老实实不吭声地挨打,现在突然反抗,也吓了几个人一跳。   每个人都有一个对于欺辱的接受范围。有人被骂一句就心生怨怼,有人要被打一巴掌才发火,对丁敏而言,他能接受被打,却不能接受被强。   蒋超虽然罩着他,却并没真正把他当做陪床的。丁敏见多了调笑和猥亵,却没真正想过自己要被男人强暴。   三个人中有一个带了一把水果刀,这时候抽出来压着丁敏脖子,低声吼道:“别动。”   他没想到的是,丁敏不怕刀。丁敏他妈疯了之后有一次拿刀要削苹果,丁敏硬生生地把水果刀给夺下来了。事后一个人去医院打了破伤风。   打架的时候,所有人都怕特别不要命的。   丁敏直接把水果刀抢了过来,反手就捅到了对方身上。   一切就停了下来。   附近的小学到了周末也打铃,铃声越过低矮的老房子,渗透到阴暗狭窄的巷子里。丁敏握着刀,察觉到自己手下不一般的触感,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他看了看边上两个神色惊恐的人,转身就跑了。   路口有一群周末上兴趣班的小孩子背着书包嬉笑着跑出来,丁敏慌慌张张,撞倒了几个人,也没管,急匆匆地就走了。   他边跑边把手往深色的裤子上擦,把伤口涌出的血给擦得淡了点儿,但还是有着深红色的裂口。   他突然想起来了这样子往前走会路过一个派出所。他在路口犹疑了一下,特意拐了个弯绕远路躲过去。   他去了蒋超家。   蒋超家在一个近郊的别墅,丁敏之前偶尔来过几次。   平日里蒋超家还住了几个跟着做事的小弟和一个烧饭的阿姨,看到丁敏一个人来找蒋超,认识的小弟也有些惊讶,“超哥今天出门还没回来。”   丁敏抿唇,“嗯。我就住一晚……”   他其实想叫蒋超回来。但他又不敢。   他不知道怎么办。这种时候他好像只能找蒋超。   往后五年,十年,他仍然时不时会听到那个小学的铃声。那个铃声不是电子音乐,而是有些刺耳的旧时的打铃声。蒋超说这是心理病,没法治,要么忍,要么去再杀一个。用新的把旧的给替代了。   蒋超被手下的小弟通知丁敏到他家里来找他,心里头居然有些隐隐的喜悦。丁敏从没主动找过他。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蒋超吩咐一句,丁敏做一句。蒋超晚上回到家里,找到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的丁敏,房间里漆黑一片,蒋超打开灯,看到丁敏缩在墙角。   蒋超看了他一会儿,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问他:“怎么回事?”   丁敏没响。   蒋超拍了拍他的头,“没事就下楼吃个饭。”   丁敏抬起头,张口说道:“我杀了人。”   蒋超沉默了会儿,他站起身,突然就想到一开始见到丁敏的样子。他突然产生了后悔的情绪。他从最开始就不该张口与丁敏说话。   蒋超转头,还是问丁敏:“详细情况说一说。”   丁敏把遇到的事情大致和他说了一下,蒋超听完,点了点头,伸手拉过丁敏的手臂,翻过来发现手指上的几道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手掌内侧都是斑斑血迹。   蒋超嘲他:“你倒是心理素质好,手都不洗。”一般第一次杀了人的都得慌张张洗好几遍手。   丁敏脸上隐隐有些崩溃的样子,蒋超说道:“好了。先别急,我去看看情况。”   听丁敏描述,蒋超认为这人没这么容易死。而且对方本来就是因为牵扯黑社会才惹来的事端,没胆子报警的。   蒋超先给丁敏处理了一下手上的伤,然后下楼,吩咐小徐去打探情况,没半个小时就搞清楚了状况,对方的确被捅了一刀,不过没伤到要害,住医院里没敢声张。生怕蒋超知道他们欺侮丁敏的事情,惹来更大的报复。   蒋超冷笑两声:“我这不是就知道了吗?屌都长脑袋上了,敢来强奸我的人。”   徐明经过此事对丁敏也有所改观,没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人下手这么狠。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要不是丁敏反手捅了一刀,今天这事情还没这么快就能了结。丁敏也不一定就能被打两下就从那个巷子里走出来。   蒋超把丁敏从房间里拎出来,一起出门吃了烧烤。   丁敏即使被徐明解释了人没死的事实,也还是没法轻易从下午的惊吓中走出来。他坐在蒋超身边,食不知味,神色呆滞。   蒋超摇摇头:“胆子这么小,捅人的时候怎么手脚那么利索。”   徐明赞同:“敏敏有天赋的。”   丁敏看了一眼蒋超,不说话。他现在有些缓下来了。夜里的烧烤摊人声鼎沸,周围人喝酒谈笑的声音混杂着食物的香气,让他终于把极端绷紧的弦给松了下来。   蒋超看出他整个人状态的变化,拍了拍他的肩:“以后都住我家吧。今天这事情也是我责任。”   丁敏想到了他妈妈。   蒋超说道:“你妈我雇个人去照顾。你接下来好好学。KTV那边也不要去了,上学准备考试。”   丁敏看了看蒋超,低头嗯了一声。   晚上喝完酒吃完烧烤,丁敏靠在蒋超肩上,半瓶啤酒让他发昏,蒋超下车,看他瘫软的样子,抬手把他背在背上。   上楼的时候丁敏凑在蒋超耳边,轻轻和他说,“谢谢。”   他不是第一次享受到被这个男人庇佑的福利。却是第一次体会到被人保护的踏实感。在今天见到蒋超,蒋超开口说话的一刻,他其实就没那么慌了。   他其实都知道的。蒋超看他的眼神。   可能蒋超自己也不太清楚。丁敏却觉得蒋超想对他做的事与那些总是摸他的老板们是一样的。这不是蒋超包养丁敏的主要动机,却也算得上是重要理由。   蒋超把丁敏放到床上。丁敏躺在床上,酒气熏红脸颊,眼神却还是沉沉的,就这么看着蒋超。   某个瞬间丁敏以为蒋超一定会做什么了。但最后蒋超还是抬腿走了,给他把门给关上。   丁敏伸手拖过被子盖在身上,翻了个身,闭上眼。   扪心自问,他愿意出卖这份肉体吗?   如果今天蒋超留下来睡在他床上,他是不会拒绝的。这和最开始蒋超要他跪着开口求钱的心情又不太一样。   他只是知道自己欠了蒋超。但又没值到需要肉偿的地步。KTV有出去坐台的少爷说玩起来也很爽。上瘾了也能和关系好的客人来一次。但丁敏始终没能从别人的抚摸中得到所谓的舒服刺激的感受。   就像屠夫摸猪肉一样,猪是不会产生快感的。   时隔多年,日子好像第一次变得好过了起来。丁敏不需要再去考虑其他的事情,临近高考班里的同学也都各管各的,专注于自己的学习。命运无常地让丁敏揣测,他现在的好是过去的坏给的补偿。亦或者,现在的好只是为了未来的更坏。   他虽然住在蒋超家,却因为学习紧张,与蒋超渐渐疏远了起来。蒋超也好像变得更忙碌,一天到晚出门不知做什么。   等到丁敏从考场走出的时候,算一算日子,发现蒋超已经好多天没回家了。   家里烧饭的刘阿姨与丁敏坐在一起吃饭。丁敏问蒋超的去向,刘阿姨说好像是又在外面买了一栋房子。   丁敏有些恍神。   高考完之后的夏日炎热漫长而虚假难耐。他在家里坐了一个下午,还是打了徐明的电话。   他有事情找蒋超总是不直接去找蒋超。他有蒋超电话,却要问徐明,蒋超在做什么。   徐明告诉他超哥这些日子很忙。   忙什么呢?丁敏发现他和蒋超之间的关系其实也没那么亲密。还不如一个日日跟着蒋超的徐明。   班级毕业晚会丁敏最终还是去参加了,即使他并不想把钱花在和一堆与自己并不熟悉的人吃饭上。但他很感激他的班主任。他碰到很多老师,谁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他,谁对他是轻蔑的瞧不起,他能分辨得出。   成年的世界在这个夏日徐徐展开,丁敏想到当初蒋超说要供他上大学,不知道这件事情现在还作不作数。   恐怕是悬了,蒋超说不定早就厌烦了他。他需要尽快找份暑期的工作,积攒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丁敏想了想,不方便再到KTV去,现在全职又高中毕业的他能够轻易地找到餐厅的工作,丁敏就去做了小丽觉得可惜的端盘子的工作,就在他们毕业晚会的酒店找到的。   招他的领班也是家境不好,知道他的情况后很快就让他来上工了。酒店主要是承接婚礼,高端晚宴,忙起来的时候好几个小时都要站着,比原来KTV唱歌要辛苦得多,丁敏却觉得身边一起打工的年轻人要比他原来待的地方要和善多了。大家只是善意地笑他像个小姑娘,不会骂他是个抢客人的骚贱货。   丁敏在酒店做了半个月,在一个晚宴过后碰到了当初那个总点他的老板。小地方就这点不太好,人就这么点,抬头不见低头见。李老板一直对没吃到嘴里的丁敏念念不忘,另加现在看到丁敏在酒店打工的辛苦样子,又有蒋超最近自顾不暇,拼了命要吃下外地另一家帮派的风声。好机会就在眼前,怎么能放过。   “你不是要攒钱上学吗?跟着我,我给你钱上学。”   丁敏看着对方,想到当初蒋超侮辱他时说的话。难道没钱就活该出来卖吗?   丁敏摇头:“李总。我可以自己打工的。”   李老板和他说:“打工多辛苦。一年到头赚不到一两块。现在蒋超没了,我来帮你。”   丁敏还是拒绝了:“对不起李总,我不想。”   “反正都是要卖的,卖给谁不一样?”   丁敏有些怔楞地看着突然就凶相毕露的李老板,也是,猪被宰之前,哪个人会认真听猪叫的是什么呢?反正都是要被吃掉的,不是吗?   丁敏往后退了两步,“对不起李总。我实在是不能……啊……”   李老板拉扯着他就往酒店上层的房间走。路过的服务员看到,吓了一跳,“小敏?”   “救……”丁敏想开口呼救,又觉得不太妥当,只能急急地说,“李总请放开我。”   李老板大声道:“我和敏敏很久没见了,来叙叙旧。”   “不是的……”   “敏敏真是害羞。”李老板硬扯着丁敏上了楼梯,路过的几人发现他们两人形状有异,但丁敏一没有大声喊,李老板也说了他们本来就认识。   李老板家里人在政府里也有路子,一般人不太敢惹他。   丁敏直到要被他拉进房间,才扯着门把手喊“救命”。   但高层套房本来就没什么人路过走廊。李老板把丁敏扯了进去,狠狠关上门。又从里面锁上。   然后他恢复了和善的样子,笑着说:“敏敏要乖。”   丁敏逃进洗手间掏出手机打蒋超的电话。打了没三秒就被夺过扔进了马桶。   “还找蒋超?他都早就不要你了。我早看出来,蒋超喜欢的不是你这一路货色。”   丁敏躲在马桶和洗手台的缝隙间,李老板把他按在墙上摸。   “敏敏真白。来,好久没碰了,让我好好摸摸。”   李老板掀起他的衣服,看着灯光下白得发亮的身体,整个人激动不已。吃不到嘴的才是最想念的。本来他见到丁敏就想把这个唱歌柔媚的少爷给带回去,却不想后被蒋超插足,失了机会。   现在机会重来,怎么能放过?   丁敏想到蒋超说的话,开口求他:“不要,求求李总。放过我。”   李老板贴着丁敏的脖子亲:“放过你,谁来放过我,嗯?”他拉着丁敏的手贴到自己下身,“你看看,放走你了,今天晚上谁来放过我?”   丁敏白皙柔韧的手被他带着在裤裆一团揉搓,李老板面露满意神色,“乖乖的,跟了我,你妈妈的病以后也能治好。你也能好好上大学。”   丁敏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他好像有选择的权利,但他就像在KTV那时唱歌,他如果说不,就会被啤酒浇满身。就像初中时候被欺负那样,他如果说不,换来的是更多的打。就像在那个巷子里一样,他如果说不——就必须要杀人。   所以,他真的有选择的权利吗?   丁敏眨了眨眼,看着李老板脱掉了裤子,他缓缓俯下身,李老板露出一个淫靡的表情,扶着碰到他嘴边,催促道:“快吃。”   丁敏犹豫地含进嘴里,对方挺着身子不停地在他口腔里撞。丁敏很快就被弄出了泪水。他心里一直在想,为什么他就要遭受这些呢?   同样都是男人,为什么他会被摸,被人强暴,被人看做女人。   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他就会被打,不被人喜欢,总是被人骂。   是他天生就命不好吗?父亲生病过世,母亲因此就发疯。   为什么看上去其他人都能过得这么好。就因为他们有钱吗?   丁敏眼泪一直往下掉,最后李老板在他喉咙里射出来,令他差点窒息,呛咳出声。   李老板对于柔顺听话下来的丁敏很是满意。射完一发,他才舍得站起身拎起裤子去理会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响的门铃。   打开来看,是酒店经理和几个领班。   “对不起,李老板,请问丁敏是不是在你这里?”   丁敏听到声音,匆忙擦了擦泪,从洗手间跑出来。   “小敏!”   “李总,小敏刚来,不太懂事,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您不要计较。”   李老板看了看这几个人,又看了看抹眼泪的丁敏,心想着到嘴的已经跑不了。抬手捏了捏丁敏的屁股,“怎么会怪他呢,我很喜欢敏敏。以后会常常来找他的。”   丁敏被领班一把拉出房间,几人匆匆告别离开。   到了楼梯间,领班急忙问:“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丁敏摇了摇头:“我没事。”   “人渣,早就听说他喜欢玩男的。果然是个变态。”   丁敏点点头,“谢谢你们。”   领班和经理都同情他年纪轻轻遇到这种事,让他今天早点下班回家,“千万小心。不要想不开,就当被狗咬了。”   丁敏向他们诚恳地道别。拉着自行车离开夜色中高耸霓虹的大酒店。   他恐怕不能继续再在这个酒店继续工作下去了。李老板知道他在这里,就一定还会来找他。只希望明天去找领班结工资的时候,可以拿到至少半个月的薪水。   丁敏慢慢地走回家。知道蒋超外面新有了房子之后,他就回去自己家住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安慰自己,一切不过是回到原来的情况而已。   至少他现在高考完,手里也有一小笔钱,只要躲那个李老板两个月,就能出去。   到时候外面再找一份兼职。算上母亲每个月的生活和看顾费用,一定能够撑得过来的。   他走到破旧的家门口,发现蒋超站在门外面,抽着烟,地上已经丢了好几个烟头。   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蒋超,他脸上胡子没剃干净,抽烟的样子看上去有些老成。   丁敏回头看了看,一辆车停在不远的路口。是蒋超的车子。   “发生什么事了?打你手机也打不通。”   丁敏想到那个被丢在马桶里的手机。这个手机还是蒋超买给他的。说是为了方便联系,结果从头到尾只联系了一次,还没拨通,就被丢在了马桶里。   丁敏想到李老板说的那些话,一口气梗上来,竟是大着胆子问他:“你不要我了是吗?”   蒋超看了他两眼,走近来看出他哭过,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沉声:“谁又敢欺负你了?”   丁敏被他这样一问就又想哭了:“你不买我了?”   蒋超狠狠抽了一口烟:“什么情况今天发生什么事你先说清楚。你不是又杀人了?”   丁敏哽咽:“我没有。”   蒋超伸手触了触他有些红肿的嘴角:“那是怎么回事?你开口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事情?丁敏,不要总是一声不响的。你没哑。”   丁敏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羞于启齿,也让他隐隐在蒋超面前抬不起头来。在面对蒋超的时候,他有种自己脏了的想法。   “我……今天碰到李老板了。”   “他对你做什么了?”   “……”   “他又摸你了?”   “……嗯。”   “还有呢?”蒋超手捏着丁敏的肩,捏得他都有些发痛,“他强上你了?”   “没有!”丁敏赶忙否认。   蒋超眼睛盯着丁敏的脸,丁敏偏头,不敢接触他目光。   蒋超皱了皱眉:“让我检查一下。”   “我……”   蒋超一把扛起丁敏进了屋。丁敏被放到沙发上,小小挣动两下,裤子就被脱下来了。   蒋超把他反过来翘着屁股固定在沙发上,再一伸手就扒了他的内裤。   “不要看……”丁敏手捂着脸,羞耻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双腿牢牢并拢。挺翘白嫩的小屁股因为羞涩轻轻地扭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面对蒋超,被脱裤子这件事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的。   很早以前他就隐隐有这样的念头——如果是蒋超的话,他愿意为了获得保护而出卖自己。   为什么不呢?就像蒋超说的那样。蒋超比其他人都要好。蒋超给从小就没有强悍父亲的他一份恍若父亲的强势保护。特别是在他父亲去世之后,蒋超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将他纳入羽翼之下照顾的男人。   蒋超把手伸到丁敏白皙的股缝间,轻轻摸了摸。   从未被人碰触的地方被陌生带茧的手指触摸,丁敏浑身颤抖。   他埋头在沙发上,哭过的人自带情绪,特别容易动情,蒋超抬起头他的头,发现他两只眼睛又变得湿漉漉的,看上去脆弱又无害。   蒋超叹了口气,帮他把裤子穿上。丁敏扑在蒋超怀里,小声的哭。   蒋超抬手轻轻拍着丁敏的背,过了一段时间等他哭声缓下来才问他:“你想去哪里上大学?”   “……看成绩。”   蒋超问:“为什么不住那边别墅了?”   “你不是……嗝,在外面有其他房子了吗?”   蒋超无奈:“看你高三学习紧张,我手头活也紧张,怕又出什么报复的人找到你头上来,就找了个其他地方。”   说实话,他自己也有些疏远丁敏的想法。特别是在他现在势力越滚越大之后。   丁敏看了蒋超两眼,他能感觉到他和蒋超之间隔着的一层膜。   蒋超给他好处,却从不愿意买他的身体。   丁敏到现在也不是很确定了,蒋超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如果不是像李老板一样只是喜欢他的身体,那么蒋超这几年养着他到底是要干嘛呢?未知的交易让丁敏惶惶不安。他开始害怕蒋超的好了。   蒋超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说:“看你可怜。反正养你一个也不费钱。”   他是有些喜欢丁敏的身体。但他最后决定还是不去碰。   蒋超对于丁敏的观感一开始很复杂。他觉得丁敏可怜又可恨,他想帮一把,想着毕竟见过一面,不好看着丁敏被人欺负。他觉得一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最后沦落到做鸡做鸭总归很可惜。他知道丁敏性子不讨喜。但这份不讨喜又不是丁敏本人的错。   他伸手帮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就有这之后的无数次。   丁敏原本胆小懦弱,但养到自己家里之后这些品质就能变成老实,听话。他喜欢丁敏,却控制着自己不去碰丁敏。   “为什么从来不要我?你白白包养着我,是想要什么呢?”   面对丁敏的疑问,蒋超放轻声音说道:“敏敏,有做好人的机会。就不要去碰脏的事情。”   丁敏呼吸一滞。   蒋超有见过道上的人退出之后还被砍死的事情。沾了黑,手就不是想洗就能洗的。同理,他十几岁认识丽丽的时候丽丽就和他说以后挣够了钱就找个老实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到现在丽丽都还没挣够所谓的钱。也没能找到一个老实人嫁了。   蒋超自己当初是年纪轻轻就走上了这条路,压根没多想,他手段狠,沉得住气,运势也好,很快就混出了名头。命里有种上天赏这碗饭吃的意思。现在他见多了知道多了。知道命里看上去好的事情其实也没那么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不然那些大佬大哥最后为什么要信佛,不死的也都进了牢子。   大家都有风光的年头。真正洗手成功安度晚年的却没几个。   他和丽丽,哪个不是在吃青春饭呢?   蒋超摸了摸丁敏的头,带着他回了别墅。   夏夜繁盛星空,丁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蒋超晚上那句话。想到他捅的那一刀,想到他为李老板口交的过程。想到他在KTV被其他男人女人摸来摸去的时候。   蒋超说不要去沾脏的事情。可是他都已经做了这么多了。他还算是干净的吗?   而做好人的机会,现在的丁敏还是不太能理解。毕竟在他眼里蒋超并不是一个坏人。蒋超保护了他,却不希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的疯母亲养育他说是希望他将来有出息。那份来自双亲的沉重压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现在他没有了压力,愿意供养他读书的人只希望他做一个好人。   这个高中的暑假,丁敏与蒋超关系仿佛亲近了些。但丁敏仍然懵懵懂懂,生活好像变得好了起来,未来的路一片迷雾,所谓的外面的世界真正要到来的时候,丁敏反倒对于现在生出了一种不舍。   火车辗轧过铁轨的声音规律而空旷。漆黑的夜里,丁敏躺在卧铺的位置上,过去种种一幕幕闪过。   他曾经无比渴望这一刻将过往十八年全部抛下,在他成年之后那些黑暗压抑的记忆逐渐被新的世界所取代。不堪的年少经历如同慢车的铁轨一般,被一条条切断,只能在缝隙与缝隙之间回想。   然而真正远离的这一刻,他其实根本就放不下。山城的风携着大江的湿气,层峦叠嶂,穿山越岭,隧道的暗与月的光来回交错,车厢摇晃,铃声回响。   他在过去与未来的节点,闭上双眼,山水迢迢,一夜千里。 第2章   陆远秋是从迎新破冰的歌声里重新认识他的新室友的。   男唱女声的人不是没有,但他的室友歌声给他一种明天就可以出道了的感觉。   丁敏原本并不想暴露自己的声音。但在入学时填的个人资料上,特长一项他想来想去只剩下唱歌了,没想到会因此被要求在迎新晚会上唱歌。   试音的时候,在彩排现场忙碌的所有人都不知不觉安静下来,一曲唱到一半,丁敏停了歌声,忐忑地问站在一旁安排的学生会人员,“我是……唱得不好吗?”   妆容清美的学姐浑身一抖:“怎么可能!不要停!继续唱!”   丁敏吓得拿起话筒,乖乖地唱完整首歌。全场一致通过这个节目。   军训刚开始的时候,丁敏就在一二年级里出了名。众多女生见到他都要喊一声“啊啊好可爱的小娘受!”然后上来摸他抱他,拉他和其他帅气的新生或是学长凑cp。   丁敏从未想过,多年前让他备受欺凌的嗓音与外貌,一朝之间便反转成为惹人喜爱追捧的优点。   他曾经为此而深深地自卑,不止一次希望自己宁可是个哑巴也不要这样柔声细气地说话。当年班里的小太妹每次都要模仿他的语音语调,他说一句就跟一句,逗得其他人纷纷大笑。现在的女同学却都捧着脸迷醉地和他说:“敏敏声音真好听,呀,真是温柔,听得爸爸心都要化了。”   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并没有让他的心态迅速地变好。相反的,他很惶恐不安。   从没得到过他人喜爱的人,突然被推上万众痴迷的神台,对他本人来讲可能是一场洪水灾难。快饿死的人不能骤然暴饮暴食,沙漠里即将渴死的人也无法一口气喝下太多的水。然而他人好恶又从未以个体的意志为转移。涨潮时分被推上光裸海岸的贝壳,大海不会因为它说一句不要,就再将它带回深海。   成年的人类学会了喜爱欣赏与己不同的美,而这种独特的美却又会被幼年期的同类本能地排斥。万物有偿,有价生长。   丁敏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仍然谨慎微小,与周围人保持着距离。他开始学着利用自己的特点去讨别人喜欢,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做多了又会惹来厌烦。   小孩子是很笨拙而敏感的。他会因为成人的举动偏好而改变自己的行为。丁敏已经错过了学会正确表达自己需求、形成自我认识的阶段。他要花更多的代价和时间去补偿后天的不足。   在又一次帮另外两个室友带饭之后,陆远秋转过椅子,问他:“你不累吗?”   丁敏怔了怔,另外两个男生从床上一跃而下,拿过他手中的盒饭,也没说谢就去狼吞虎咽了。   丁敏第一次被人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他视线不自觉地看了一圈寝室,然后才说道:“没有累。”   对他来讲,现在的日子就很好了。只需要为室友打饭打水,干一点日常的杂活,就能获取安宁。   在正常人眼里是付出的事情,在他的惯性里成为了必要。   这么多年,他仍然没有变化。他还是那个一个人打扫完教室的初中生。   陆远秋沉默了一会儿,他已经发现这个室友人际交往上有点毛病。长此以往,别人只会把丁敏的好当做理所应得。好人变坏人,很多时候也是被一个老好人给逼出来的。   陆远秋说:“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丁敏本来也买了食堂的饭。他想了想,就把打包的饭盒一起拿着走了。   陆远秋问他:“你已经吃了?”   “没有。”   陆远秋带着丁敏到了食堂三楼,这里是点炒菜的地方,价格比楼下的大锅饭要高,平日里丁敏根本就没上来过。相反的,他申请的勤工俭学项目里,就有一个兼职工作是在这里端盘子上菜。他的第一志愿是管理图书馆,只是这个职位紧俏,不知道能不能被选上。   陆远秋眼睁睁看着丁敏把他的饭盒打开,里面是白饭和一个清爽的炒青菜。陆远秋想,他对于这个室友的家庭状况有了更新的认识。   他从没在周围见过这么穷的人。丁敏刷新了他对于社会的认知。   “不要吃那个。今天我请你。”   丁敏神色犹豫,他并没有钱请回去。蒋超教导他人情最难还。当年那个总是少收他钱的修车师傅,丁敏看到他的时候一直有种背债的情绪。   陆远秋却没想这么多,他点了四菜一汤,等待的时间问丁敏:“为什么要天天帮他们打饭。”   丁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具体说来,他其实也不明白这些事情真正的原因在哪里。是他害怕被打吗?还是他害怕被室友讨厌?   丁敏只能说:“不麻烦的。你需要的话,我也帮你。”   陆远秋气笑了:“你帮人打饭,也不要报酬?”   丁敏愣了愣:“什么报酬?”   陆远秋被问得发闷,他跟丁敏没法沟通。过了会儿菜上来,陆远秋问他:“你以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怎么样?   丁敏迷惑的眼神让陆远秋心头一丝无名火生起,他后悔,他为什么要管这种事呢?别人的事情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但他看到丁敏每天无偿给寝室里另外两个人跑上跑下,那两个人也是一副本当如此的样子就觉得心烦。   陆远秋吃了几口菜,看到丁敏仍然捧着他的塑料饭盒,脸色就变了:“我让你不要吃了!”   丁敏被吓了一跳,把饭盒推到一边,怯弱地看着陆远秋。   陆远秋被气得不行。他觉得他脑子是残了,才要来管这种破事。   丁敏这种人,就是活该,自找的麻烦。   陆远秋看丁敏在他的低气压下战战兢兢吃饭,一顿饭下来也没吃几口。最后结账离开的时候,丁敏又捧起了那个被他放到一边的饭盒。   陆远秋感觉自己已经在爆炸边缘。他就不懂了,好心好意请吃饭,最后在丁敏眼里还不如那盒一楼的硬米饭和没油的清水白菜。   “就没人教你吗?”陆远秋很生气。   丁敏不懂,教什么?   陆远秋知道他家里穷。却没法理解,不过是一顿饭而已。   “你以前和同学一起吃饭都这样?”   丁敏跟在陆远秋背后走,良久没回答。   陆远秋揪着他硬把他拉到和自己并排的位置,“说话呀。”   丁敏低着头答:“以前没有过。”   “啊、那为什么和我一起吃就要自己带着碗饭啊?”   “不……不是的,”丁敏知道陆远秋误会了,他只能解释道,“以前从来没有同学请过我。”   这下子沉默的人变成了陆远秋。   陆远秋突然就想明白了。丁敏这种类型,初高中的时候他也碰到过。因为胆子小身材弱就被班里的男生合起来欺负。   陆远秋当时也曾经一起笑过。   现在想来,怪谁呢?少年的陆远秋一定会想还不是因为丁敏长得就好欺负。现在的他不会再这么认为。却也不知这笔账要往哪里归。   陆远秋回到宿舍,直白和另外两个人说不要再让丁敏打饭了。   其中一人叫:“为啥?”   陆远秋很明白地说:“丁敏不欠谁的。”   于是没人再开口了。   丁敏窝在被子里,感受着寝室尴尬的气氛。他想,可能还是怪他吧。是他把本来刚开学时候气氛好好的寝室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夜里丁敏睡不着觉,想起了蒋超。   算了算,离开那个地方已经有两个多月。婷婷高考失利,没能和他一起到这个城市来。东部沿海的气候和西南山区雨季的湿润水汽有些相像。只是这里没有无穷无尽的山,只有黑压压的人,一下火车见到的人流与陌生的出租车都曾让他新奇又害怕。   高架盘旋,让他想到跨越山岭的天桥。   明明这里是一片平地,却被人为地架起了桥与楼。   丁敏很想蒋超。宿舍里的人两个是本地的,一个家也在邻近省市。他们回家都很方便。平日里也会和家里人打电话。开学报道的时候本地的陆远秋和另外一个人都有家里人开小轿车接送。   只有丁敏,他不能想回家就回家,也没有可以打电话的家里人。   他离开的时候蒋超有送他到火车站。记忆里最后是蒋超站在站台抽烟的样子。   丁敏心口酸得发胀,手握着蒋超新买给他的智能机,犹豫着在那个电话号码上徘徊。   真要接通了,他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宿舍里有个人和他妈妈总是有很多可以说的话,能聊半个小时。   但丁敏以前和蒋超在一起的时候,就没能说上几句好的。   丁敏不爱、也不会和人聊天。   迷迷糊糊到了下半夜。丁敏攥着手机,最后还是没敢拨通电话吵到蒋超。他最后只编辑了一条短信,内容删删改改,最后写的是:   我在学校里过得很好。新同学和室友人都很好。   他把这条没被发送出去的短信存进了草稿箱。   清晨按照生物钟醒来,他很懊悔。为什么昨天夜里那点勇气也没有。   丁敏的日子照常过。他很幸运得被选上了图书馆的职位,能够全天在安静的地方学习,他开始很少回寝室。   丁敏不在的时候,一个室友因为之前的事情积攒了一点怨,半嘲讽半试探地问陆远秋,“你和丁敏什么关系啊,这么帮他。该不会你们真是传的那样一对基佬吧。”   陆远秋没回答。他家境好,父亲大企业高管母亲是大学教授,家庭基本教养没什么欠缺的地方。   他同情丁敏,这份同情和当年蒋超对丁敏的可怜又不一样。   陆远秋从没吃过苦,他也不能真正理解丁敏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他并不是gay。他也觉得丁敏不是gay。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丁敏不停地纠结,还是在陆远秋的询问中,买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   他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却这么快就选择了返程。   大概是因为其他人都在讨论春节要不要出国旅游,有人说过年家里长辈不愿意放人,父母思想传统,坚持传统节日还是要一起过。   丁敏回来之前给蒋超发了一条短信,报了一下自己的列车班次。   他买的火车票是白天出发的,一月阴沉的天里,列车车窗在跨过长江大桥的时候还是蒙上了一层水汽。   丁敏有些贪婪地看着浑浊江面上缓慢移动的船。一起坐同一个卧铺包厢的有另外一家人,女人问他:“你是回家的学生?”   丁敏点点头。女人与他聊了几句,夸他,“学习成绩好。看你这么听话,从小你家里人肯定就没为你操过心。不像我儿子,皮得很,管也管不住。”   丁敏违心地露出微笑,点头应下了。   他时不时偷偷看一眼那个上小学的孩子。心里头有着说不出滋味。   他也想有个这样普通的家。但他现在已经长大,过往不美好,回溯也无用。   下了火车,来接丁敏的人是徐明。丁敏心底失望,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问徐明,“超哥呢?”   “还在外地,大概要快过年的时候才回来。”   “外地?”   徐明挥挥手:“你超哥现在做生意牛逼着呢,和西边几个市的大哥一起挖矿。我只能留在这边帮他管管房子和钱。”   丁敏听了,有些为蒋超高兴,又有点怅然若失。   数天后,蒋超坐着一辆加长的豪车回来。当天晚上县里就组织了一场接风宴,重要的官员和生意做得比较大的老板与蒋超同坐一堂,互相敬酒。   席后四散,有人提起当初蒋超用手段吞了李老板家产,最后买凶灭门的事情,摇摇头,叹了口气,“听说他现在上面有路子,帮更厉害的人做事。县长也要低头看他意思。”   这片区域本就贫穷,往西往南边境更多得是卖粉走私的,蒋超这种不涉毒的小头目,放眼临近几个省,也还算不上特别能耐。但至少在这个山区小县城,已经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丁敏和刘阿姨一起吃了晚饭,他母亲经过稳定的药物治疗,情况一直在变好,被蒋超接到了别墅,丁敏见到他妈情绪缓和下来的样子,想起自己对大学室友家庭的羡慕,回来的火车上碰到的一家人。过去被骂的压力与父亲过世的难过也渐渐冲淡,丁敏开始学着照顾他的母亲。但幼年记忆不是那么好消除的,他暂时还做不到毫无隔阂地去亲近他的母亲。   “敏敏现在在外面上大学。成绩很好。”刘阿姨是个心地很好的人,她几乎天天和丁敏妈妈夸丁敏在外面读书多么优秀。   丁敏其实并不觉得他有多么优秀。法学专业要背的知识多,他脑子不灵光,只能靠死记硬背,但英语课上还是因为拙劣难听的发音被偷笑。旁人而言轻松愉快的presentation对他来讲是难以想象的莫大压力。即使陆远秋帮他排演了好几遍,真到了课上放PPT的时候他还是紧张得手脚僵硬,脑中一片空白。   上了大学之后,丁敏认识到了同样的高考成绩,自己与其他人之间的差距。他看到班上同学参加各种社团,周末去登山远途,聚餐顿顿就上百。   他根本不敢、也不想参加花销那么大的活动。虽然蒋超每个月都给他卡里打一笔不小的钱,但丁敏仍然不太愿意花钱。   他只想在最低限度里维持自己的生活。人际交往对他而言不止是金钱上的消费,还有心理上的抗拒和压力。   色彩斑斓的世界确实很美好,然而他对于美好有着本能的不适应和害怕。   与此相反,这个狭小山城的闭塞让他难过,却有着让他安心的熟悉与踏实。在看到蒋超归来的一刻,他发自心底地生出一种回家的喜悦感。   蒋超晚宴上没喝多少酒,回到家里见到丁敏也很高兴,与他一同坐在餐桌边喝茶水边聊,“之前没想到你要回来。就一直待在外边。”   丁敏嘴角带着不自觉的笑意,他视线流连在蒋超有些晒黑的皮肤上,回他:“嗯。”   蒋超笑他:“你还是这么不爱说话。你同学欺负你没有。”   丁敏摇了摇头:“没有,新同学都很好。”   “看你卡里钱还剩很多,怎么这么省?”   “吃饭花不了什么钱的。”   “出去玩,去和新同学多交交朋友。出门在外靠朋友。我手伸不到两千公里外。你要学着自己保护自己。”   “嗯,我会的。”   丁敏应得很好,然而蒋超看他神色,估计这个小孩还是开不了窍。   到了这个年纪,天生的也很难改了。有人吃了苦头就知道乖,脑子灵光,一下子就学会那些奉承巴结的本事,丁敏不一样,丁敏学不会,耿直顽固地像块石头。   蒋超想想又摇摇头:“还学法,你不改个专业?你这个性没前途的。”   丁敏不高兴了:“为什么要改。”   蒋超笑着看他看了一会儿,又说:“不改也没关系。到时候回来,我帮你安排份工作。”   当初他还没爬到现在的层面,他想的是丁敏最好不要和他再有关系。结果遇到贵人,机缘又来,他半年来迅速起步,突然就乘着东风跨越了一个层级,正是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自觉现在有能力保丁敏,也不怕人报复了。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蒋超现在春风得意,丁敏离开他半年杳无音信。他在外面喝酒摆宴不缺作陪的美女,有时也会碰到像丁敏这种类型的少年。但那些别人塞上来或者自己主动凑上来的人总比不得丁敏。   感情是相互的 。对丁敏来说蒋超是在往前、往后都无可替代的关键时期出现的人。往前丁敏未必会那么感激蒋超,往后丁敏也不再处于那个最缺爱最容易被改造的时段。丁敏对蒋超来说,也是放不下,吃不进口的人。遇到丁敏之前蒋超纯玩女人,丁敏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蒋超动了心思的男孩子。   蒋超对丁敏的举动从头到尾就透着一股不合理和荒诞的味道。就是这种做慈善一般没脑子的不合理让丁敏在蒋超心里头也变得特殊,蒋超少年时碰到丽丽喜欢丽丽的成熟有风韵,然而他青年时碰到丁敏,他是第一次用成长得来的力量和权势去保护一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少年。   他第一次伸手保护的人,他就不自觉地惯性地想伸手护一辈子。   可能当时的情境下换一个人也没能有丁敏这般让蒋超始终觉得放不下。丁敏看上去就好欺负,这份一直不开窍的好欺负,让蒋超愿意一直养着护着他。   蒋超得了空,与丁敏一同去丽丽开的酒楼吃饭。丽丽当了老板娘,还是没嫁人,不过有蒋超照应,酒楼生意很好,丽丽日子也过得很开心,她看到当初那个勉强算是抢了她饭碗的漂亮男生,也没什么不高兴的神色,只有些羡慕地说:“小朋友好运气。”   丁敏对活泼话多的丽丽观感也不差,不过他不太明白好运气的意思。   他不明白,丽丽一辈子都希望能有个真心相爱、好好过日子的人。丽丽一开始觉得蒋超人好,但蒋超对她只有欲念和欲念过后的情分,没有爱情。   按理说一个靠肉体发家的女人不该奢求爱情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丽丽就是很羡慕丁敏:“小朋友运气好。”   她又这么说了一遍。   丁敏拿着筷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他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运气。他从小到大,过的十八年人生都糟透了。小时候的糟绵延到现在,还要祸害到将来。长久的不幸变成了根深蒂固的思维习惯,将他牢牢捆绑在这个狭小逼仄的城市。   蒋超回丽丽:“他运气肯定好的。没病没灾活到九十九。”   丽丽笑:“听你这话说的,你们这些道上混的人祝福语都和别人不大一样啊。”   蒋超抽了抽嘴角,还别说,他打算新年去山里边的庙再捐个佛像。   早做早准备,就算不是为他,也当为小朋友烧柱香求前途。   丁敏对于突然变得迷信的蒋超有点不适应。他算了算年纪,蒋超过了年也到三十岁。好像是中年了,没毛病。   蒋超过年期间应酬饭局也多,丁敏只是待家里学习,也不太出门,夜里蒋超回来,两个人就会坐一起说说话。大部分情况下还是蒋超说得多,丁敏在一边听。   徐明白日里和丁敏见得多,他聊起来,就叹一句:“超哥还是最中意你呀。”   丁敏很敏锐听出这句话里的隐藏意思,蒋超身边说不定还有其他人。   那天晚上丁敏有些气闷。已经快到元宵回校的时候了,他心情突然烦躁起来,又有种尖锐的嫉妒和不安。   他很早就不满足于自己和蒋超之间纯洁的包养关系,但是现在徐明的一句话让他前所未有地深刻意识到,他和蒋超之间就止步在这里了。如果不做什么的话,可能这辈子再也往上不了。降不下来,也上不去。   他当初因为蒋超不碰他而慌张,是因为害怕失去钱和保护。现在他确定了蒋超的钱和保护,却又开始贪心地想要更多的东西。   他也想像陪过蒋超的丽丽一样,和蒋超有更亲密的肉体关系。   不安没有那么大,欲望早就悄然滋长。菟丝花缠到大豆身上,总不自觉地想要侵入得更深,更密不可分。   当蒋超被故意喝醉酒的丁敏拉住停在床边的时候,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丁敏了解他隐而不发的欲望,他也明白丁敏几次三番无声的留下。   那层壁障,说到底在蒋超,蒋超做事有惯性,一开始没打算染手,之后即使想了很多次,也还是忍着不出手。   白月光如果上床了就不再是记忆里的样子。新换旧,今日肆意凌辱过往。   蒋超喜爱的是当初那个被一群不入流的学生混混按在洗手间猥亵的丁敏。他不知道,也不敢确定,如果把当初那个浑身酒水淋落的少年压到自己的身下肆意驰骋,那他记忆中总是清高学不会求饶的人,又会因为他的举动而变成什么样?   然而他终究是把手从当初克制过的上衣下摆伸了进去。   他终究把沾血杀人的手伸向劝告要好好做人好好读书的少年身上。   这两瓣白皙挺翘的屁股他当年就脱下内裤摸过,肉很多,手指陷进沟里就像被吸住一样,挤压的销魂感觉连女人的大胸都比不上。   蒋超眼底闪过一丝痛苦纠结的神色,他停了手,问丁敏:“你还小。你不明白。”   往下掉容易,洗干净却很难。他时隔一年,第二次后悔当初救下了被欺侮的丁敏。   丁敏转头问蒋超,眼神里有着一如既往、挥不去的迷茫,“你不喜欢吗?”   这份迷茫更让蒋超停下了手,他点了根烟,坐在床边,闷声道:“喜欢。”   丁敏坐起身:“那为什么?”   蒋超很暴躁:“你不懂。你根本还是什么都不懂。”丁敏现在和KTV做少爷时候窝在他怀里的模样没有差别,那时蒋超总是笑丁敏,让丁敏去学,去看小丽,看其他少爷的手段。   丁敏一直学不会。蒋超喜欢这样一直学不会的丁敏。他不想破坏,也过不了心里面那道坎。蒋超自觉他年纪大,这段关系里他担负着责任,他如果今天能把丁敏拉上床,明天就能把丁敏拉下水。   黑暗世界里一条一条,全都是普通人决不能碰触的底线,蒋超身在其中,比谁都要看得清楚。生死关头,容不得半分犹豫,如果一个人的原则可以轻易地被动摇,那么他一定会比谁都要早死。   丁敏一声不吭穿了衣服就走。他感觉自己又一次被推开了,理由是他年纪小。他不懂。   他半夜里跑到丽丽的酒楼,酒楼刚打烊,丽丽踩着一双闪钻的高跟,看着小朋友憋着气一脸委屈的样子,笑了笑,“走,一起去吃串串。”   “怎么了?和超哥吵架了?”   丁敏抿唇,也不说话。但丽丽心思通透,一眼就看出来是什么状况。   丽丽问他:“这样不好吗?”   丁敏回答:“不好。”   丽丽笑了笑:“小朋友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比你差哪里了?”丁敏还是忍不住问了,他觉得蒋超待他不公平。蒋超不能总是把他推开就因为他年纪小不懂事。   丽丽今年三十八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在皮肉生意里过了人生最辉煌的一段年头,现在看着被蒋超保护得清清白白、无知无觉的丁敏,脸上也笑不出来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劝丁敏。端盘子可惜了,现在想来,不端盘子好像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人各有命。人各有志。   丽丽说:“慢慢来,总会懂的。等你真正明白了,还要怀念年纪轻不懂事的时候。”   丁敏被花椒刺激出了泪,他迫切地想真正地长大。丽丽和蒋超像两重大山,他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只想要去到和他们看到相同风景的地方。   “你现在这样就很好。蒋超是对的。明知做了要后悔的事情,再想也不要去做。”   丁敏回校的时候蒋超甚至都没有去送他。丁敏在候车室等得满身怨气,他第一次胆子大了天毫不犹豫地打蒋超电话,蒋超接了,“喂。”   “为什么不来送我。”   “你几岁了。”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年纪很小,配不上你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啊。”   丁敏被他气死了,他难得的话多用在和蒋超吵架上,却被蒋超一句理所当然弄得难过不已。他刚刚开了窍的少年心思,被一个成熟隐忍的男人拒绝在所谓的年龄之外。   丁敏上了车之后蒋超那边也一直没挂电话。沉默中,火车的汽笛声鸣起。丁敏听着听筒中慢了半秒的相同声响,震惊看向站台。   火车缓缓发动,蒋超遥遥站在站台尽头,拿着手机看着车窗内的他。   丁敏眼泪唰得一下就往下掉。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丁敏想开口问蒋超。但最后他还是在一个隧道之后失去了信号。   丁敏开始恨这无止境的山水。   两千公里这么长,蒋超说他的手也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新学期开始,陆远秋和丁敏的同学都发现了丁敏的变化。   丁敏这么多年,开始第一次由内而外地想要打破他自我封闭的孤独世界。他想要长大,想要去懂,真正去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可能还是会怕,但他至少不再固步自封。   陆远秋对于丁敏的改变乐见其成,带着他一起新加了几个社团。开学几个月后学校有个十校联合的歌唱比赛,丁敏在周围人的鼓励下去报了名。   社团里的人为丁敏组织了一个后援团,院系里的微信群也为丁敏拉票转发。   当丁敏最后站到决赛的舞台上时,他看着底下闪耀的点点荧光,脑中闪过的竟然是丽丽的话——   “小朋友好运气。”   所以,他终于也可以变得受人喜欢了吗?   歌唱比赛结束,丁敏拿了个季军,在校内与校外都狠狠刷了一把人气。一时间走在校园里炙手可热,时不时有人上来打个招呼。校内新媒也有采访,一些学生会组织和社团自发邀请他去参加活动。   一开始的时候丁敏对于这些活动还是有些紧张和不适应。不过万幸的是他不爱说话,沉默可以为他避免很多错误。他只需要唱歌,也最擅长唱歌。   第一次认识他的人知道他性格沉默寡言,也就不会太追究他社交上的冷场。反倒觉得这个人有一种笨拙诡异的萌点。在太多口齿伶俐又早熟世故的年轻人的衬托下,社交障碍也变成了一种稀有的优点。   丁敏很难定义他的生活到底是好还是坏。暑假前他在找打工,一个学生会的学姐知道了这件事,帮他推荐了一个酒吧驻唱的活儿。   丁敏暑假就没回去,他第一次在酒吧里唱歌的时候,自我介绍有些磕磕巴巴,台下人带着善意鼓励的眼神,年轻的酒吧老板站在吧台后面,对着台上的丁敏面露微笑。   陆远秋坐在角落的位置上,看着台上身材瘦小,穿着圆领衬衣和牛仔裤,容貌柔美的人,站在舞台的中心,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闪闪发光。   他见证了丁敏半年来的变化,此时此刻,朗姆苦涩的甘味压入舌根。   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与失落。   陆远秋自始至终和当年的蒋超是不一样的。同样是做慈善,陆远秋始终差了那么一点肮脏的欲念。   太干净的人,情感也要比其余人来得慢和迟。如果没有外力,陆远秋会永远把丁敏看做一个需要帮助的朋友。   就像如果没有外力,蒋超会永远把丁敏隔在黑白分界线的另一边一样。   升入大二,课业压力一下子增大。图书馆的闭馆音乐柔和优雅,丁敏却在一个心慌的夜晚听到了那个小学的打铃声。   铃声悠远,模糊,带着记忆一起奔涌而来。   潮水上涨。   雨季的洪流突破最后一点山体的屏障,水漫天地渗透,山石摇晃,轰隆作响,泥石流滚滚而下,吞没所有渺小的物体与生命。   丁敏撑着伞走在学校平整的林荫道上,秋雨漫漫,思念在忙碌的时刻被挤压,就在不经意的瞬间此消彼长,他走到雨夜无人的篮球场边,掏出手机,时隔一年,再次想拨通那个号码。   这不是一个吉利的举动。   他们两人之间的通话,总是一半带着让人心慌的噩耗。   一半带着心痛的离别与沉默的欲言又止。   西南山区爆发的泥石流冲垮了蒋超手底下的一座矿山。也把蒋超埋在了里面。   临近期中考试,丁敏第一次坐了飞机,却是为了去见蒋超最后一面。   他头靠在机窗边,想到新年时他和蒋超一起去庙里。蒋超让他烧一炷香,他不肯。蒋超问为什么,丁敏说他不信这个。   蒋超笑他:“读书人有文化,不封建迷信。”   丁敏现在悔死了。   因为他求不了任何人,蒋超是他唯一在遇到灾难时可以求助的对象。可是这个人现在被灾难埋在了泥土里。丁敏前所未有地后悔,懊悔,悔恨交加,求天无门,求地无路,倘若这个世上真有神灵,丁敏愿意以命抵命,让蒋超活着从那个山里面出来。   父亲去世的时候,家里停棺守灵的夜晚,丁敏其实半夜还睡着了。他迷迷糊糊,没什么意识,早上跟着去殡仪馆的队伍,到下葬时,终于流出两滴泪来,却没能像他妈那样悲恸得嚎啕大哭。   幼年的丁敏承受得住丧父的打击。如今他成年了,却无法承受失去蒋超的痛苦。   蒋超对他而言是再造的父亲,是兄长,是第一次少生爱慕的心之所向。他在脆弱,一无所有,走投无路,万众背离的时候遇到将他纳入怀中的蒋超。   蒋超就是他再建的天地和屏障。他背靠着蒋超迈出了向外,向上的步伐,身驰千里,心系一人。   如果上天带走蒋超,丁敏就会被抽掉脊梁骨。   尘世浩大,孤身一人,山雾茫茫,他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丁敏在临时的救助点见到蒋超起就开始嚎啕大哭,蒋超抱着他,一边哄一边怪徐明不早点把情况说清楚。   蒋超还是第一次看到丁敏哭得快昏厥过去的样子。丁敏这个人感情内敛,受了欺负受了委屈受了气都不吭声,哭的时候最多就是打嗝抽搐两下,现在见到他这个样子,蒋超心底又酸又涩,只能抱着他到了宾馆,一晚上没松手。   蒋超没说。不过他也后怕。灾难来临的时刻他刚巧避开了山洪点,大雨里手机就没了信号,其他人一开始没找着他,就以为他也埋里面了,慌乱之中,徐明就只能先透给丁敏联系不到蒋超的消息,让丁敏有个心理准备。   这个心理准备不要太让人崩溃。   丁敏是真的以为他这次要失去蒋超了,这种撕心裂肺的恐慌开始像那个小学放课的铃声一样,缠绕上他的骨髓,让他每次遇到类似的情况,都会想起这个下着大雨,飞机延迟晚点的晚秋深夜。   有的人越长大就越脆弱,经历一样怕一样,踩的坑越多就越害怕。   蒋超最后吻了丁敏。   丁敏像汲取温暖的小动物一样,拼命地往他怀里钻,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差点天人分隔的恐慌都需要被安抚。蒋超安慰着丁敏,丁敏也用他年少的、纯粹的、一往无前豁出一切玉石俱焚的情感回报着蒋超。   蒋超生平第一次生出洗手不干的念头来。   他觉得他要完了。一个涉黑的人一旦有了这个念头,那他就离死不远了。可他刚刚从一场灾难中侥幸地活了下来,他又怎么能那么快地去赴死呢?   他怎么敢抛下丁敏,丁敏哭得那样撕心裂肺的样子,他听在耳边看在眼里,整颗心都被泪水泡涨得发疼。   丁敏的里面湿热紧致,层层叠叠,自发的蠕动就把他缠得难以自拔。   蒋超像是三十年来第一次开荤,上上下下不停地摸丁敏全身光滑雪白的皮肤,他觉得丁敏的身体是极品。丽丽第一次见到丁敏说丁敏端盘子可惜了。   现在的蒋超也这么觉得。丁敏的身体对从没玩过男人的他而言都诱人至极。青涩而不自知的风情令他血脉贲张,情欲汹涌,蒋超按着丁敏的腰,听着他柔柔细细的呻吟声,他那些年脑海里刹那闪过的念头终于实现的一刻原来是那么甜美,让人癫狂。不管不顾,就想拼命埋在这个他一直保护不愿沾染的少年体内。   他爱死丁敏了。这个身体和这个人都让他难以自制,情难自拔。他从没这么疼爱、怜惜又这么想用力干死一个人。丁敏到后来上面和下面一起流水,求他停下来。   蒋超的控制欲被丁敏一下子滋养到极点,身下的人乖顺,听话,连这句求饶,都是他当年教导的成果。   丁敏就是他养的一只小母狗。不叫又听话。   蒋超想要一辈子都养着丁敏,把丁敏护在他的怀里。   大雨终于过去,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阴沉沉的天色里,丁敏拉着蒋超不愿意松手。   “我答应你,这边处理完就去看你。敏敏,乖,听话。”   清晨醒来的时候怀里人闭着眼的样子恬静得让蒋超心软,他对丁敏的爱意一夜过后便深厚得如同秋日森林堆叠的落叶。蒋超比丁敏还要舍不得放手。   但蒋超知道丁敏还要上学,他还要在这个险境中处理好后续搜救和补偿工作。   眼下未尝不是一个急流勇退的好时机,只是他没想到,他想退,当初让他扶摇东风而上的贵人却不会同意。   丁敏回到学校,陆远秋见到他只背着一个包就从机场回来,问:“你家人怎么样了?”   丁敏点点头:“没事了。”   陆远秋想起上学以来就从没听过丁敏与他父母联系,眼下突然学期中间坐飞机来回,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你和你父母关系不好吗?”按理说他作为外人,不该多问这么一句。但陆远秋还是有点在意。   出乎陆远秋意料的是,丁敏点头承认:“是不太好。”   这下子陆远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丁敏下飞机,手机开机之后就收到蒋超短信,他到了宿舍,报了一个平安。   手机铃声响起,是蒋超打回来的电话。   丁敏被吓了一跳,拿着手机,窜到阳台上去接。   丁敏站在变得寒冷的秋夜里,欢喜得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他听着蒋超带着乡音的说话声,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   他很喜欢蒋超,喜欢得不行。蒋超的声音让他酥麻,想到蒋超在床上干他的样子也让他羞得双腿发软。   “敏敏,我想你了。”   丁敏靠在墙壁上,他也是,刚刚离开,就很想蒋超。   “敏敏,照一张小屁股的照片发给我。”   丁敏脸一红:“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看着你的屁股手淫了。”   丁敏羞得说不出话来。他以前也被人言辞上各种调戏占便宜过,但现在蒋超这么直白,他只一边羞耻,一边又高兴地想真的拍了照片毫无廉耻地发过去。   他喜欢看到蒋超迷恋他身体的表现。   丁敏挂了电话,整个人沉浸在恋爱中的神态与气质都让周围人觉得不大对头。   “敏敏,你这是开桃花了?”   丁敏矢口否认:“没有!”   “那你时不时笑得那么荡漾是咋回事儿呀。”   丁敏解释不出,支支吾吾一番转移了话题。八卦的风头一起,不出几周外面就传情歌小王子有了男朋友。   至于为什么是男朋友……   “丁敏一看就是受好吗?哈哈哈陆远秋你这个渣直男,傻了吧,让你不早下手。”   桌游店里,几个消息灵通的女同学纷纷开起了嘲讽:“敏敏相貌条件好,看上去就该在圈子里挺抢手的。”   “不过据我所知,他很纯,从来不约。你看他,一天到晚就在图书馆学习。真是难得,怎么找到的男朋友。”   “躺着找到的。”   “诶,长得好看哪里不能找到男朋友。”   陆远秋手里攥着一张桌游牌,脸上表情有些僵硬。他只问了一句,“你们说的一直都是认真的?”   快闪社的社长看他的表情,小叹了一口气,“不论人家有没男朋友,是不是gay。自由恋爱同性恋爱不犯法的,是吧?可以看不惯,不看就好了。”   陆远秋回到寝室,丁敏拿着手机一直在发消息。短信震动的声音时不时传来。   陆远秋看着他瘦瘦小小坐在桌边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丁敏。”   “嗯?”丁敏一边抓着手机,笑着转过头来。   “你喜欢的是男人?”   丁敏看着陆远秋,脸色有点发白。   他知道同性恋受歧视,现在被陆远秋一问,他终于想起来,他如今也是一个同性恋。   陆远秋看他反应,心里也知道了那些人说的恐怕就是真的。   他说不出其他话,只能祝丁敏:“和你男朋友幸福。”   “嗯。”   丁敏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差一点握不住掉到地上,然而他最终沉默着打字回了蒋超:“晚安。”   “晚安,敏敏。”   丁敏害怕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所有人只是多听了一个八卦,只有同宿舍的一个男生恐同,骂了他几句,被陆远秋阻止之后,就总是避开丁敏行动。   女生们还是很支持丁敏的:“男朋友帅不帅呀?对你好不好。你这么柔弱可爱,可一定要找一个宠你爱你的。”   丁敏想到蒋超,蒋超虽然有时粗暴了点,但他性格就那样,对自己还是很好的。   丁敏一直在等蒋超把事情给处理好来找他。他不知道这个时间点蒋超经历了什么。   蒋超遇到了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抉择。   往前是险路,后退则是死路。   蒋超被软禁在省城数日。控制他的人对他说:“你做事一向很稳。如果问题不是这场意外,那就是出在那个你供着读书的小男孩上面。”   “重感情也没什么不好的,你只要答应我继续好好干下去。我就保证那个孩子一辈子顺顺利利,一点事情也没有。他学法律,我就让他公检法随便进。怎么样?”   蒋超最后同意了。   十字路口那么多,他现在不求他自己能安安稳稳过晚年。他只希望有一天他出事的时候,丁敏也能一个人过得好好的。 第3章   一直到大二一整个学年结束,丁敏都没能等来处理好事情的蒋超。   法学专业的学生一般会在大三就试水参加一次司法考试。丁敏暑假留校,也没时间再去外面打工,他与陆远秋结伴一起自习,进入紧张的复习备考阶段。   丁敏心底对于不来看他的蒋超有些气闷和担忧,然而日常的通话里蒋超又还是那么喜欢他。他只能乖乖听蒋超吩咐,把心思先放到学习上面。   丁敏的学习方法一直有问题,低效率没成果,花的时间多却比不上别人短短几个小时。陆远秋带着他整理了一套清晰的步骤和应试技巧,让丁敏迅速地进入了正常人的学习节奏。   陆远秋觉得丁敏不是笨。大家智商都差不多,差的只是学习和思维的习惯。   暑期的学校没什么人,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回家了,一个报名了考前的集中训练营,不住在本校。丁敏和陆远秋两人住一间宿舍,感觉上空间都宽敞了很多。   陆远秋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后,终究还是接受了丁敏是个gay的事实。他待人接物没什么问题,对于不理解的新事物也能保持宽容的态度。自习过后,夏夜晚风徐徐,两个人坐在宿舍区附近的冷饮店喝绿豆汤,丁敏有时也会和他说两句蒋超的事情。   陆远秋很意外。丁敏这个人封闭内向,大学与人交往两年间从未提及过往。陆远秋与他走得最近,也只能从偶尔的询问中探听到有关丁敏过去的只言片语。   可能对于丁敏来讲,生活现在才算得上是变好了。两年时间,不多不少,那个因为少年时期饱受欺凌而垒砌起与世隔绝的砖墙的人,通过被喜爱,被认同,在广阔世界的善意与鼓励中,打从心底里获得了一小部分缺失的安全感。   他终于愿意和人谈及自己不堪的过去。哪怕只是简短的一两句话,都是他愿意再度敞开自我面对复杂人世的证明。   等到他有一天能和人肆意谈笑过往,他才算是真正放下了那些他曾经想在十八岁离开家乡的那一夜全部抛下的记忆。好的成长不该是越经历越脆弱的姿态,人活于世,还是要有一腔孤勇。   “你喜欢他什么?”   陆远秋不经意地问丁敏。他也好奇,丁敏喜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丁敏想了一会儿,最后只能说:“我也不知道。”   懵懵懂懂尚不自知,就一脚踏入毫无规则可言的感情漩涡。   反应过来时,已经情根深种。   这以后也有人问过丁敏类似的问题。丁敏从没给出个认真的答案。他为什么要喜欢蒋超?为什么要包庇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蒋超是在犯罪,是一个罪犯。你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清清白白大好前途,为什么要和蒋超搅一起,毁了名声也断了未来?   少年无知的喜爱,成年清醒而深爱。有的人杀人也杀得不太清楚明白,被关进去的时候流泪后悔,悔的也不是杀了人,而是悔自己因为杀人被抓要处死刑。   蒋超是千千万犯罪的人里面难得清醒的人。蒋超知道他在做什么。   成年的丁敏也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公安的人审讯时碰到这种难得清醒明白的人,也会在心底生出唏嘘。   人的命,真难说。   在所有人以为矿难会让蒋超一蹶不振的时候,他反倒以一种破而后立的速度更迅速地崛起了。短短两年的时间,蒋超名动西南。成为当地出了名的黑老大。   资金的暗流在他名下的餐饮酒店娱乐业顺畅转移,等到丁敏快毕业的时候,蒋超已经不再回县城,常年往返于省城与邻近的省市。一条完整的产业链逐渐成形。网越织越大,黄赌毒,他也只差最后一样。   丁敏第一次司法考试没通过,那年批卷标准有些不寻常,很多人卷四分非常低,要求复查也没个结果,最后只能愤愤不平归咎到运气不好。丁敏虽然也是分被打得异常低的一部分,但他并没觉得不公平。他本来就抱着自己笨,肯定不能一次就通过的心态,现在周围有很多平日里学得好的人也和他一样无辜被打了低分。丁敏反而有种隐隐的庆幸感。   现在不是他一个人要考第二次了。他也可以把第一次考不过的理由说成是评分标准的原因。陆远秋属于运气好打高分拉高均值的那一批,大三上他就靠着家里关系找了个知名外资律所的实习,为了交通方便不再住学校。丁敏恢复了一个人默默上自习的状态,相比于周围人的快和急,他的时间好像是停滞的。   陆远秋看他大三下的暑期也没找实习,就问他以后什么打算。丁敏说他想回他家那边,考一个公务员。   那确实是没有实习的必要。陆远秋大四准备申请留美的硕士。丁敏考完司考又准备国考。在他以为蒋超再也不会来看他的时候,蒋超来了。   邻近毕业,同年级的人都各奔前程,找工作的找工作,实习的实习,出国的申offer,考研的奋战图书馆。   丁敏其实和蒋超已经有些生疏了。没办法的,异地只能打电话发短信,蒋超又忙。丁敏一开始就强压着那份刚热起来的感情,之后习惯了,每隔几天发发短信,一个月打一次电话,两个人步入聊也不知道聊什么,彼此好像变得陌生的阶段。   然而亲眼见到蒋超的一刻,这种因为时空远隔而生出的疏离陌生刹那便消散。   丁敏扑到蒋超怀里,感受着久违的拥抱。   他一见到蒋超,记忆就自发地从十八岁贫困山城的夏夜开始翻,他在繁华的东部沿海学习生活了将近四年时间,按理说已经大概适应了新的生活。但他毕竟前十八年都生长生活在那里,根在那里。二十岁过后人会因为变化太快,很难再把以前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记清楚。但那些没被忘掉的、活着残留下来的片段会和当时的感觉与味道一起,成为一个人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过去。   蒋超抽烟的气味,夜里烧烤摊鼎沸的人声,放学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出来,被嘲笑被侮辱,KTV震耳欲聋的歌声响在耳边,他窝在蒋超的怀里,看着蒋超敞开的衬衫领口露出的一小块胸肌。   小学路口被他撞飞的小孩子在他背后一下子就哭了出来,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那片街区,永远都要绕着派出所那条路走。   他在乘地铁看到穿着类似包臀裙的女人,总会想起第一眼见到丽丽时那抹艳红的颜色。   蒋超就像一把钥匙,一个开关,他在接触的一刻就能把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晦涩不明的黑暗里埋了不堪的泪水,也镌刻下了最深的印记。   丁敏不可能对蒋超生疏。一个人可以觉得他的少年记忆遥远,却不能把过去变没了。没了过去的人是没法站在现在的。   蒋超带着丁敏去大学附近的酒店开房。两个人躺到床上就迫不及待地接吻脱衣服。   “敏敏,敏敏……”   蒋超爱不释手地揉捏丁敏两瓣臀肉,低哑地叫着他的名字。   这个原本被丁敏恨过诅咒过的像女孩子一样的名字,现在叫得他耳朵发热,腰肢酸软。   “敏敏的屁股想不想超哥,嗯?想不想?”   丁敏红着脸,低垂着眼,骑坐在蒋超结实的腰腹上,相较于寻常男性更为瘦小白嫩的手撑在蒋超的胸口,臀胯轻摆,发出猫儿一样软绵的叫床声。   蒋超把他稍显肥厚的臀肉掰开又放,半躺在床上把玩得舒爽不已,听着他淫荡又羞涩的声音,说:“敏敏唱歌好听,叫床声音更好听。”   丁敏强忍着羞意,感受着体内炙热坚硬的物体摩擦过敏感的内壁。蒋超的那里那么大那么硬,把他全部填满,撑着他在游离不定的命运里摇摆前移。   他低下头,伸出舌头舔蒋超厚实性感的嘴唇。蒋超近距离看着他挺直浓密的眉毛。   这还是当年KTV听话窝在他怀里唱歌的那个人。   蒋超不是不想来看丁敏。他是不敢来看。   每个人都有软肋。常年命悬一线生死难保的人心里头都需要有个皈依的温软之处。所以很多黑老大都有着一个死到临头最爱的情妇,反倒是做官的人不愁身家性命不见血,有妻有子外面养得再多也没一个真正在意的。   丁敏已经被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蒋超不可能再把丁敏推开。   他现在终于是一个被人拿捏了致命弱点的人。   重感情的确也没什么不好的。丁敏才是那个放风筝的人,有线牵着,蒋超才要知道怕,才知道人一条命不能随随便便死。一个没有后顾之忧又手握巨大权势的男人不能成为上位者手里一把好掌控的刀。现在的丁敏像刀鞘一样,包住了蒋超锋锐尖利杀人流血的刃。蒋超十几岁位低言轻拿着水管上街去讨债,碰到各种骨头硬的他都能比别人更硬气。   现在他愿意为了丁敏,成为别人的一条狗。   丁敏与蒋超一同下楼吃饭,进了一家川菜馆。肌肤相贴水乳交融的亲密让丁敏和蒋超两个人走在路上看上去就黏糊又暧昧不清。丁敏被蒋超狠狠操弄过后的白皙肤色还残留着一丝未褪的红晕,眼角眉梢看蒋超都带着一股媚意。   原来那就是他的男友。   有好事者拍了照片,私底下流传。镜头有些晃,灯光也不好,照片有点糊,不过还是能看出,丁敏的男人是个形貌带点凶悍之气的中年男子。   ——看到他们从酒店里出来,一定是开房了   ——好奇那个男人的身份。看着很凶   ——谁,快发个给陆远秋,来一发修罗场   ——这样看陆远秋就不够格了啊。感觉气场上差了不止一个段位   丁敏与蒋超又依存了一夜,第二天有陌生的几个人来和蒋超碰头。丁敏才知道原来他们酒店隔壁房间一直住着蒋超的人。   蒋超穿上整齐的西服坐进本地牌照的一辆车,丁敏站在车门边看着蒋超,很舍不得:“就要走了吗?”   蒋超朝他伸手,丁敏一下子就钻进了车,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   丁敏抓着蒋超粗硬的手臂,想到那次泥石流过后告别的机场,他们也像这样,匆匆一夜,就又要分离。   丁敏眼底涌上泪,带点哭腔求蒋超:“不要走,不要这么快就走,我一直很想你……”   蒋超抱着丁敏,又是心疼又是喜爱,他压抑着情绪,哄丁敏:“我还没走。今天只是去和人一起吃饭。”   丁敏眨着眼睛,巴巴地问:“那你晚上还能来看我吗?”   蒋超搂了搂他的腰,想了想,让人把车门关上,开了车。把丁敏带到了他晚上吃饭的地方,先安置进了酒店房间。   “乖,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在这里等我。”   “嗯。”丁敏点头,听话得不得了。只要蒋超愿意带着他,他乐意一直守在床上,点亮一盏橘黄昏暖的床头灯,一直等着蒋超来宠爱他。   蒋超很爱他这样柔顺听话的样子,缠绵地亲了好久,才关上房门离开。   丁敏咬着唇一个人待在房里,想到不久前蒋超抱他时有力的胳膊和狂野的动作,又是一阵面红耳热。他觉得自己每次被蒋超这么一弄就头脑发昏,其他什么事情什么学习一点都想不起来,满脑子都是他光着身子被蒋超抽插的画面,那些蒋超在他耳边说的淫词浪语比什么都要好听。   谈恋爱让人智商下降这种说法原来是真的。丁敏暗暗羞恼,掏出手机想转移一下注意力,看到微信里收到了陆远秋的消息。   “在干嘛?”   丁敏不想透露自己和蒋超开房的事情,只能回:“在寝室里学习。”   谎言在已知真相的人眼里,拙劣到被戳破的必要都没有。   陆远秋那边收到消息过了一分钟,直接发了一条:“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丁敏慌了慌,陆远秋怎么会这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是蒋超这次来找他,其实背地里还有其他的事情吗?陆远秋又是怎么和蒋超扯上关系的?   丁敏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他好像现在在做生意。”   多年后陆远秋在万里之外的异国,通过新闻知道了丁敏的男朋友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   那个时候他已经硕士毕业进大律所工作了好几年,准备跳转投行法务,从昔年同学口中听到丁敏消息的时候,他隔着时差,在清晨人来人往的咖啡店里呆坐了两个小时。   为什么当年不多问一句。他质问自己——   为什么不多问一句?!   然而多问一句就有用吗?就好像他毕业前夕,知道丁敏成功考入他家那边省城的法院,面试的时候还被问到唱歌方面的特长,陆远秋由衷地恭喜他有才艺真好。   自此一别天涯,知交零落,半生歧途,夕阳山外,今宵梦寒。毕业的照片被翻找出来,丁敏穿着一身租借的黑色学士服,照片上的笑容看上去青涩又阳光,与法学院大门口标志性的题字石碑一起,刻入不可挽回的青春过往。   “丁敏,你这是在知法犯法,你知道吗?”   面对公安厉声带着恐吓的逼问,从小懦弱胆小的丁敏面色如常,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的缄默陪伴着他的一生。他真挚的声音只说给了蒋超一个人听。他会哭,会笑,也会放声大喊,会生气地和蒋超吵架。这个时候他的话就会变多。蒋超也喜欢看到他碎碎念的样子,因为别人从没见到过。这是丁敏仅仅在蒋超面前展现的独特一面。   除了蒋超,再没有其他人能让丁敏开口说话。   丁敏迷迷糊糊睁眼,蒋超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抱起他,压在他身上,“敏敏……”   昏黄的床头灯静静勾勒出两个人相交的剪影。丁敏爱蒋超。在后来蒋超入狱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仍然保持着床头留灯的习惯。   他知道蒋超不可能回来了。   但知道是一回事。习惯和想念又是另一回事。   丁敏再舍不得蒋超,蒋超也还是要走的。走之前,丁敏和蒋超手牵着手在车流繁华的街道上逛,蒋超带着丁敏去商场里买衣服。蒋超看到二楼那些漂亮可爱的女孩子穿的小裙子,硬要丁敏去试。   “怎么可以?你脑子进水啦!”   丁敏站在女装店门口拼命拦着蒋超不让他进,导购的小姐见多识广,微笑着拿出一条收腰露肩的粉色裙子,主动招揽:“来试一试吧。没关系的。”   丁敏羞得耳根发红,低着头不敢看其他地方,他第一次穿女孩子的裙子,下身没有裤子,空荡荡的漏风让他有种整个人都被脱光了衣服暴露在大庭广众下的恐慌感。   “蒋超你不要脸。”丁敏躲在试衣间里面,看着挤进来看的蒋超,捂着脸拼命伸手要把他推出去。   导购小姐又拿来几套别的款式的裙子,站在变态的身边使劲地夸丁敏:“看上去很不错。很可爱!平日里也有很多男孩子来买我们家的裙子。他们都办了会员,先生你要不要也办一个……”   蒋超拎着几大袋裙子满意地从店里出来,丁敏整个人都很崩溃,“我怎么可能穿这种衣服上街!你不要想了!”   蒋超临别时把衣服塞给丁敏,神色严肃:“下次穿着来见我。”   丁敏正要说话,蒋超就警告他:“你敢扔试试?”   丁敏不敢扔。蒋超知道的。   放寒假的时候蒋超给丁敏订了刚刚开通的东部到省城的高铁票,丁敏穿着裙子坐了十个小时。中间去上厕所的时候,看着镜中的自己,想到刚刚站在过道上的男人们都盯着看自己双腿的眼神,羞愤得一直骂蒋超。   “变态。大变态。”   蒋超在高铁站接他。看到他拎着行李箱穿着裙不敢大步走路的样子,下面一下子就硬了。他把丁敏拖上车后,手就往丁敏裙子里摸。   “啊,不要……”丁敏轻呼一声,紧张地看前排,司机和坐在副驾驶的人眼观鼻鼻观心。见得多了都很淡定。   丁敏只能捂着嘴,跨坐在蒋超身上任凭他揉圆搓扁,百褶裙摆下面光裸的两条腿又直又细,抖动的布料间隐藏了多少诱人情色的风光。   车子悄无声息地开进了一个高档住宅区的停车库,司机和副驾驶的人都走了。丁敏被蒋超留在车上狠狠操干,汁水飞溅到昂贵的真皮座椅上。   “上次怎么教你的?还学不会?”   丁敏流着泪,张了张嘴,在蒋超殷切的目光里说道:“超哥的大鸡吧好猛。敏敏被插得都流水了。”   “还有呢?就这么点?”   “敏敏喜欢吃超哥的鸡巴。敏敏很骚,就喜欢超哥用力插敏敏。”   蒋超越来越爱这样被他一手调教起来的丁敏。丁敏的清纯是为了他,骚也只在他的床上。   夜里,丁敏熟悉了新的家,穿着蒋超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居家服和拖鞋,在厨房里洗手作羹汤。   刘阿姨也被蒋超带着到省城来了,但丁敏情不自禁地就想要给蒋超做饭。他很久以前就羡慕过别人幸福美满的家庭。现在他有了一个幸福的机会,他全身心地想抓住这个机会,认真地担负起烧饭做菜、整理内务的职责。   得知公务员面试结果的那一天,丁敏亲手做了一大桌子菜,蒋超在客厅沙发上等得无聊,跑到厨房捏丁敏系着围裙的小屁股。   “不要闹。”   丁敏面带笑意,打开蒋超乱摸的猪手,“晚上随便你摸,还不够吗?”   蒋超一脸痴汉猥琐的表情:“怎么够。为什么做饭的时候里面不脱光?”   丁敏也知道他其实只是等得无聊了,把没有下锅的材料放进了冰箱里,蒋超端菜出来,坐在桌上和他面对面。蒋超举杯庆他:“敏敏以后就是大法官了。”   灯光下丁敏的眉眼精致美丽到不可思议。柔和幸福的模样让人能一瞬间联想到白头偕老、阖家欢乐这样人间最美好的词汇。   蒋超觉得就为这一刻丁敏的笑容,什么都很值了。都说男人奋斗半生不就是为了让家里的女人能过得不愁吃穿,幸福过一辈子。蒋超爱丁敏,他想让丁敏就像现在这样,笑得简单又纯粹,他可以为了守护这个笑容做任何事。   丁敏赶回学校毕业,匆匆几面,陆远秋没能与丁敏再多聊几句,一切就都散场了。丁敏现在不像高中毕业那样,对毕业晚会有着本能排斥。散伙饭上大家依依不舍,丁敏也噙着泪,感谢每一个帮助过他,对他好的同学。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老家那边过得好好的。谈到丁敏的男朋友,知道他们已经同居的事情,女同学们都兴奋地嗷嗷直叫。   “人生赢家!”   “我不吃我不吃!这波狗粮我抗拒!”   陆远秋记忆里最后是丁敏喝完酒,笑得温柔的模样。那个样子,没有人会怀疑他所拥有的幸福。二十几岁初出社会的毛头小子,谁又能想到数十年后的人生际遇呢?   丁敏入职培训过后,就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蒋超时常需要去外地出差。不过只要蒋超在家的日子,丁敏都会亲手给蒋超烧饭洗衣服,他和蒋超虽然没有结婚。但甜蜜的状态让所有人看了都要羡慕。   过年的时候蒋超带着丁敏回老家。丁敏去看望他的高中班主任。班主任聊起前几天刚开的同学会,问丁敏怎么不去。   丁敏穿着一身蒋超买给他的昂贵服帖的衣服,仪表堂堂,吐字文雅:“单位里年底还有点事,就没能及时赶得回来。”   班主任女儿现在已经上了高中。她去年被查出卵巢里有个肿瘤,从教学一线退下来,身体一直不好。丁敏走的时候在她客厅茶几的果篮下面塞了一个大红包。   数年未回,县城相比于记忆里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街边的店面换了几家,丁敏坐在车里面,看着车子驶过高中门口的修车摊。   放学的高中生和初中生骑着自行车挤在同一条路上,他们年轻稚嫩的脸映在丁敏的眼底。   车子驶远,瞄到丁敏的一个学生道:“坐那辆奔驰里的人长得真他妈好看。”   “是省城牌照,肯定是哪个过年回来的老板……”   丁敏回到当初他高中与蒋超一同居住的别墅,与他母亲坐着聊了一会儿天。晚上和蒋超一起出门,他低眉顺眼,坐在蒋超的身边听周围人对蒋超的奉承阿谀,像每一个小老板娶回的貌美娇妻一样,举止得体,令人生羡。   现在的生活算是好吗?丁敏觉得可能是好的。他有时午夜梦回,听到当初那个小学的打铃声,偎在蒋超的怀里,听着窗外绵绵的秋雨声,就觉得也不怕了。   那些屈辱的,难过的,黑暗而压抑的少年记忆早就离他很远了。他像每一个甘于平凡,行走在大街上的普通人一样,只想待在蒋超的身边,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蒋超很忙,看他总是一个人闷在家里,就劝他出去玩一玩,散散心。   丁敏说想和蒋超一起去。   蒋超自认出国不是很方便。这边的事情也都离不了他。丁敏最后和单位的一个同事一起去了趟帕劳。   单位同事和他是同年入的法院,家里面三代都是政府的人,资源雄厚,也知道丁敏是一个平日里低调隐形的小贵妇,两个人躺在沙滩的躺椅上,她问丁敏:“你和你家那位在一起多久了?我家里人逼着我相亲,可是结婚多可怕啊。”   丁敏算了算:“五年了。”   “加二就是七,你们就没个什么瘙痒之类的吗?你家那位外面没人?”   说实话,丁敏不知道蒋超外面有没有人。他也不会去追查这种事情。他天性敏感,蒋超如果心思不在他身上,那他会比任何人都要快地察觉到。   幸运的是,他到今天为止都不知道蒋超外面有没有人。他又想起了丽丽说的那句运气好。   “啊啊啊,你男人这么好。你命怎么就那么好。我有个小姐妹总是遇到渣男。现在结婚找了个家里没钱的小白脸。她把小白脸包装得玉树临风帅的一比,最后小白脸居然在她家公司里头找了个小三。你说气不气,那个男的,一穷二白进了家门,拿着她给的钱孕期出轨,真是白眼狼。”   丁敏柔和地笑了笑,应和她:“这种人现在挺多见的。”   “诶,你说出身还真挺重要的。我碰到的没钱的人里面总有很多不长脑子的……”   丁敏起身,下到海里游了一圈。他想起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末尾,班里同学讨论寒假去哪里玩。   “这么冷,当然是去海岛游泳啦。”   “不要跟我说你想去海南岛。”   “帕劳刚刚被开发出来,人还不是很多……”   他从小在山里长大,不会游泳,上班之后找的一个退休运动员。一对一地在度假山庄的泳池里学。   蒋超来看过一次之后就辞退了这个游泳教练。他不乐意看到丁敏被一个女性亲密接触。估计换了一个男性过来他也不会乐意。但丁敏最后还是学会了游泳。   他坐头等舱回去,机场下来自然有人接。回到家,蒋超问他:“好玩吗?”   丁敏面露微笑,点了点头:“很好玩。我拍了照片,我们一起看。”   “怎么没有穿泳装的照片?”   “……”   “敏敏穿三点式也一定很好看。”   “变态,不要脸。”   丁敏一如既往羞红着脸,任由蒋超脱了他的衣服,点燃小别胜新婚的热情床事。   毕业六年后,当初大学班里好几个女同学也都结了婚生了孩子,在班群里晒照片。丁敏看到也有些羡慕。但他知道,他和蒋超之间不会、也不能有孩子。   他对蒋超的事业保持着一份看得明白、却从未说穿的通透。这么多年来,意外只发生过一次,他从商场里出来,被人拉进面包车里劫走。事后蒋超把平日里保护他的那几个人撤了,又换了新的一批。丁敏的身子在挣扎反抗的时候被划了一刀,伤好之后留下一道明显的疤痕,蒋超脱了衣服低头轻轻地吻,良久之后丁敏感觉到一滴水啪嗒一下砸在他的身上。   丁敏屏了呼吸,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蒋超在他面前流过泪。   丁敏爱哭,蒋超却是个彻彻底底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男人。   丁敏看着蒋超低头在他怀里掉了一滴眼泪,他伸出双手抚摸蒋超的脸颊,柔声说道:“没事的,我没事的。”   蒋超闷声说:“我当年就发过誓,那是最后一次了。”   丁敏想,是哪一次呢?是他捅了人的那一次,还是李老板的那一次?   原来蒋超那么早开始就对他那么好了。丁敏抱着蒋超,安抚他:“以后都不会有事了。真的。”   这一行回报高,代价大。丁敏也知道这些事情是难免的。   丁敏从未劝过蒋超停手。家里的大事都是由蒋超决定。   明知他在犯法,为什么不劝他?你自己就是在法院工作,你难道不知道以他的所作所为,早就判多少次死缓都不够?   丁敏当然知道蒋超被判多少次死缓都不够。他眼睁睁看着蒋超这么多年,从一个小县城的帮派头目变成名动整个西南区域,甚至在全国都有分量的大哥。   丁敏都知道的。蒋超没有退路。   他或许当年年少懵懂,刚和蒋超在一起的时候想不透这些事情。但这些年他也判过这么多人,看过这么多罪案。   他清楚知道蒋超最后的下场。铃在那里响,他早就没了一辈子一个家的奢望,只希望过一天是一天,他陪着蒋超,多陪一天是一天。   丁敏不知道他具体是哪一天成熟,哪一天长大。他只知道自己一回头,就已经走过了那么多的路。   时间将人宰杀。   他曾经那么迫切想要看到的风景。正应了丽丽那句话。   不懂有不懂的好。等你懂了,反倒要怀念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   但是丁敏并不觉得他有多么怀念他那段迷茫未知的时光。他顶多怀念一下那个时候的他和蒋超,一个莽撞天真,一个隐忍克制。他讨厌那个时候蒋超的不主动。到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恨得牙痒痒。又庆幸自己终究还是得到了蒋超的爱。这是丽丽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得到了。哪怕他终有一天要失去,他也甘之如饴。   这一年换届,风云涌动,中央派系争斗,顶层角力,底层先遭殃。蒋超嗅到风声,深夜唤醒丁敏:“敏敏。”   丁敏看着他,从他的眼神中知道。终于到了这个时刻。   蒋超对于丁敏的镇定有些意外:“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丁敏抓着他的手。他想让蒋超不要逃跑。因为逃跑的大多一半被抓回来。另一半在被抓的过程中就被直接开枪打死了。   然而蒋超留下来,也是要死的。   丁敏吻了吻蒋超,只说:“我等你。我爱你。我爱你,蒋超。”   蒋超深深地吻了他一下:“我不在,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万一发生什么,你也一定活得好好的,不要想不开,知道吗?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过得好一点。等事情一过你就出国,我给你安排了那边照应的人和房子,你再也不要回来了。”   丁敏点头应下:“我爱你。”   蒋超看着他在灯光下如画的眉眼,事到临头,心里生出莫大的恐慌:“敏敏,你是爱我的对不对?我爱你。”   丁敏点头:“我爱你。”   蒋超说:“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和朋友多聚聚……”   蒋超的声音居然有些发颤,丁敏伸手揽着他脖子,轻轻地吻他。   蒋超其实是后悔的:“敏敏。”   他走了之后敏敏怎么办?敏敏真的可以一个人好好的吗?   敏敏这么胆小,万一那些公安严刑逼供,敏敏被吓得哭出来怎么办?   他的敏敏,他的敏敏这么好这么听话……他不在敏敏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丁敏看着这个四十岁的男人额间的纹路,缓缓和他说:“蒋超,我长大了。”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人打,被人骂也不还口的少年。他怕过,胆小过,不懂事过,但幸运的是,在他又怕又胆小又不懂事的时候,蒋超一直守在他身边,带着他走过了那一段弱小的时光。   丁敏很认真地说:“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了。你不要怕。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蒋超看着他,眼眶刹那就红了。他转过身迅速就走,怕被丁敏看到他没出息的样子。   丁敏听着蒋超离去的汽车声。披了件蒋超平日里穿的外套,坐在庭院里。   夏夜星空繁盛。从他第一次遇见蒋超,原来已经过了十五年了啊。   这真是一段匆匆短暂的时光。   ……   黄志耀第一眼见到丁敏的时候,觉得丁敏的气质比他想象中的要更普通一些。   丁敏陪在呼风唤雨的黑老大蒋超身边数十年,道上的人都知道丁敏在蒋超心里的位置。   这样一个被传奇了的情妇坐在审讯室里的时候,真人看上去像个刚刚毕业,清纯无害的大学生。   但知道的人都明白,他年龄已经三十出头。不再是个青年。   丁敏从未插手过蒋超的任何事情。蒋超把他保护得干干净净,让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牵扯。他就像是长在污泥里的一枝白莲,穿着简简单单的衬衫,黑发柔顺而整齐,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品。甚至因为常年在法院里工作,丁敏身上还隐隐带有一种刚直的正气。   “蒋超去了哪里?”   “不知道。”   “你知道蒋超的藏身地点。”   “不知道。”   “他在中缅边境被打死了。”   丁敏停顿了一下,然后不再说话。   他之后再没开口。像个哑巴一样。黄志耀也觉得这个人硬气到让人愤怒烦躁。恨不得往那个一声不吭的脸上扇一巴掌,看他还是不是现在这个无动于衷的样子。   蒋超逃离之后的一周内,他就在一个藏身的山里被边境的武警给抓到了。   蒋超被关在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纪委的人也来了,问他:“你是不是常年利用名下产业给周洗钱?”   蒋超不招。丁敏还在外面。   他担心他一给出证据,丁敏就会被报复。   “我们会保障你的亲人在外的安全。”   蒋超不信。他愿意豁出一切去保护丁敏。所谓的坦白减刑期根本比不上丁敏重要。只要丁敏还活在这个世上一天,他就是那个有软肋的蒋超。   山雨飘摇,新闻媒体连篇累牍地宣扬这起特大涉黑案件。黑老大蒋超的生平履历连带着他身边的情妇丁敏都被挖了出来。   丁敏处于被监视的状态中。他接到了来自美国的一个电话。   “丁敏。”   时隔多年,丁敏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辨认出陆远秋的声音。   “我是陆远秋。”   丁敏于是想起了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和陆远秋一起在教学楼后的小花园里,陆远秋坐在长椅上,手拿着笔记本放PPT,丁敏站在他面前,磕磕巴巴地讲。   丁敏至今都能背得出那个讲稿的第一段话。陆远秋笑他就是那种背书只背第一段,背再熟也背不完整本书的人。   丁敏拿着电话,面露微笑:“是你啊。好久没有联系了。”   陆远秋心中一痛。他问丁敏:“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丁敏回答他:“很好。没有什么事。”   是吗?陆远秋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听到丁敏拙劣谎言的晚上。   “我……”简短而干瘪的叙旧之后,陆远秋深吸一口气,“我想回国来帮你。”   丁敏讶异了一会儿,难捱的沉默过后,丁敏终于开口:“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发自心底,很感谢你当初的帮助。”   陆远秋突然就明白了,丁敏当年、现在对他撒谎,或许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   客气的不麻烦,就是一种疏离。   丁敏当初没有和他坦露自己的性向。现在也不会接受他万里之外匆匆赶回的帮助。   那个让丁敏变成同性恋,让丁敏撒谎,让丁敏面露幸福微笑的人,始终不是他。   这真是个时隔多年才明白过来的绝望。拨通电话前等待那一刻的希望在对比之下,显得是多么的滑稽可笑。   陆远秋这一瞬间开始厌恶起这样从少年时就进退有度,成熟有礼,又实则胆小而不自知的自己。   明白得太晚了。什么都晚了。   过往不可溯,来者雾茫茫。   蒋超最后还是把一切都招了出来。   丁敏永远是他的软肋。当年他被威胁着走上了第一黑老大的位置。十年后,他也被威胁着,供认他全部的罪行,给出所有的证据。   开庭的那天,丁敏作为相关人士,只能遥遥站在场外。   徐明站在他身边,丁敏在退场的时候突然闯入,被几个武警按压在地上。蒋超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穿着囚服,头发被剃得像秃子一样的蒋超。   蒋超和他两个人的视线就像被吸住了一样,直到丁敏被拉出去,蒋超被押下庭,两个人都没多说一个字。   这就是他们两个人见的最后一面。   丁敏被单位撤免了工作。他也没有如蒋超当初希望的那样出国。他先是去和丽丽碰了一面,丽丽早就不开酒楼,只是拿着积蓄每日与街坊邻居打麻将。她本来之前找了一个中年离异,开火锅店的男人,结果因为蒋超的事情,店被闹了两次,丽丽也就自发地离开了那个男人,远走他乡,换了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居住。   丽丽见到他时,还是叫了他一句“小朋友”。   两人相坐,静默良久,还是丽丽先开了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丁敏回:“可能出国。蒋超有安排过。”   丽丽点点头,也认同他,为了防止道上的人报复,出国是比较安全。   她看着这个被蒋超宠在手心数十年的人,眼里不自觉就浮现出丁敏少年时的样子。   她忍不住说道:“小朋友长大了。”   丁敏看了眼丽丽,抿唇,露出一个笑容:“当年也谢谢你。”   丽丽不知道他具体在谢什么。道别的时候,丽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丁敏身高这些年从未长过。容貌可能有些变化,但从背影上看,数十年如一日。丽丽看着他,还是当初那个一眼惊艳的少年。   她回到房间,发现为丁敏泡的茶水,他一口也没动过。   丁敏回到省城,他和蒋超同住十年的别墅已经被司法拍卖,他临时住到了一个快捷酒店里,晚上,有一个公安的人来找他。   丁敏想了一会儿,他们大概是在审讯的时候见过。   他和丁敏两人一起坐到了一家米粉店里,黄志耀说:“蒋超死前,喊的是你的名字。”看守所的人见多了临死关头面色发白,或者虚张声势大声吼叫又痛哭流涕的死刑犯,但蒋超到从头到尾都很平静。   蒋超只是在毒针被注射进去之后抽搐的几秒内,无声地喊了一句他这辈子一直心心念念的名字。   敏敏。   这是最后的道别了。   丁敏握着筷子吃粉,吃到一半眼泪一直砸到汤里,他也不管不顾,仍然默不作响地吃。   黄志耀看着他那个样子。想到那些听到的种种传闻,一顿饭后,和丽丽问了一样的问题:“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种死刑犯遗留家属黄志耀见得很多。但他是第一次主动在结案半年之后还来私下见对方。   丁敏一生中碰到了三个愿意无偿给他做慈善的男人。黄志耀是最后一个。   蒋超说希望他离开之后丁敏能过得好,但其实这么多年,丁敏一直不太明白,到底什么才算过得好。   他少年时饱受欺凌和侮辱,过得好吗?上大学辛苦念书,追赶与同龄人的差距,过得好吗?他工作后和蒋超相伴十年,是真正过得好吗?   丁敏拒绝了黄志耀的帮助。他回到了出生的那个小县城,照顾他年迈老去的母亲。   他没有找工作,靠着蒋超给的积蓄度日。白天去菜市场买菜,背后能听到别人指指点点。   那个就是丁敏,蒋超养了十多年的情妇。   丁敏突然想起他当年有个外号叫敏敏郡主。现在听来,敏敏郡主也是个很好的称号。   被蒋超叫了十多年的敏敏。他觉得这两个字听上去就很幸福。   他母亲年纪大了身体毛病多,在医院陪床的时候遇到初中同班的小太妹,她后来初中毕业上了个卫校,现在是医院里的护士长。   她和丁敏聊了两句,还照应着丁敏去拿药。   “你变化真大。”她这样感慨。   丁敏点点头:“你也是。”   她笑:“都是当妈的人了。”她想起来了丁敏和蒋超之间应该没有孩子,问他:“要不要给你再介绍个。”   丁敏摇了摇头:“多谢好意,不用了。”   他把这辈子的感情全都回报给了蒋超。他再也没有多余的情感可以拿去分给别人了。   刘阿姨不再烧饭,年纪大了,就在县里的小学门口开了家文具店,丁敏常常去帮她看店,十年过去,小学早就迁了新校址,旧的教学楼被一个补习机构租用。   铃声也早就变了,不再是那个刺耳的打铃声。丁敏端着把椅子坐在文具店门口,看着三三两两跑出路口的学生。   他在阳光下的表情显得有些木楞。一个小女孩在远处和她的同伴说:“文具店新来了个长得很好看的帅哥。”   丁敏愣愣地收钱,找钱,看着一群早熟化妆的孩子讨论谁谁谁新交的男朋友。   之前说话的小女孩几周后站在他面前跟他说:“你做我的男朋友吧。”   丁敏看着她粗黑的眉毛,想到蒋超的眉毛也又浓又密。想到大学时同学都传他新交了一个男朋友的八卦。   丁敏蹲下身,笑着回答她:“你还不懂,等你长大了再说。”   他现在长大了,他现在在变老。   他是多么地希望蒋超能和他一起变老。年龄曾经是一座大山,他现在终于可以慢慢追平,然后超越。   等到他白头发的时候,就可以站在墓前嘲笑蒋超,你这个没担当的男人,说好了等你一辈子,你就真的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end ●▄m● ┠ ┨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